观应举起的花枝上堆叠了不少虎爪般的花朵,不经意间蹭到方衡的鼻头,浓烈的香气只扑脑门,他接过花枝,细细打量起观应,淡淡笑道:“我唬你的,你抱着宝瓶进来时就已闻到香气了,何以今日钗环都卸下了?倒比那些宫人还要素净。”
正说着一名簪戴绢花的宫人挪了张绣凳到床边,观应径自坐下,望着方衡手中颤巍巍的花枝,“今日,世子出殡。”她顿了顿,又说:“你若心中难受,就哭出来吧,不必在我面前强颜欢笑的……”
她那张忧思不解的面庞上挂着一双满是天真的杏眼,她看上去聪明,实则还是个小孩子,遇着大事都觉得可用眼泪遮掩过去,用眼泪纾解伤怀,逃避斥责,换求怜悯。
方衡将侍候的宫人遣到外头候着,压低声音说道:“居延河南岸,埋葬了多少玄甲兵的骸骨,要是泪水能换回王桢和他们的性命,我哭上千百回都是可以的。斯人已逝,我唯有竭力去弥补他们。”他折下一簇木樨花,斜簪到观应的发髻上,“你从宿太傅和容娘那里,问到你想要知道的事情了吗?”
“既有林风,你还能不知道我与他们说了些什么吗?”
观应冷下脸别过头去看着窗外,方衡好心将林风留在她的身边保护她的周全,由方衡毫无遮掩地问出近来行踪,林风的存在倒似是在监视她一般,但她不确定林风是否一五一十将看到的所有事情全都说了出去。
“这就恼了?”方衡索性将木樨花夹在书页中,撂下书本,将观应肩膀掰过来,紧盯着她一双秀目:“这里可不是小苍山,你忘了金陵的遭遇么?在东都,你的一举一动都可能会被有心之人拿去作文章。既然已经查到前事与柳氏有关的可能性,就该远离柳氏的一干人等,福嘉公主身上亦淌着柳氏的血。”
观应欲开口想为萧佛生分辨一二,方衡神情严肃,她噤声回想起这两日同萧佛生的交往,萧佛生见她时说话便夹枪带棒,昨日在尚药局中寥寥几句更是绵里藏针。观应只当萧佛生是这宫城里唯一的公主,被陛下柳妃宠溺着长大,脾气虽娇纵些,秉性应当是好的。
观应含糊道:“她说话是刺耳了些,我与她又无冤无仇,可也不至于在宫内害我罢。”忽想起柳延意那双狭长的凤眼,“上上月去傅府,听宣华姐姐说柳四小姐被禁了足才没来寿宴的,是为着我的事?”
方衡点头,“她与玉润推你落水一事,你……定国公夫人虽帮着遮掩过去了,你身边从长秋殿里调来的那两名女官可不是摆设,当晚太后娘娘便知晓了此事,传令叫柳四小姐在家中静思己过,审度己身。”
“福嘉公主还会因此事难为我不成?总归在宫中待到及笄礼结束便也该归家了,除了法华殿与养性斋我哪儿也不去了。”她萧佛生再厉害,总不能跑到长秋殿来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替她的姐姐解气。
“你不要看她取名为佛生,可她却不是个手滑心慈之人,你回去问问你姐姐便知道了,她手上的伤疤兴许还在呢。”
观应愕然,方衡仍淡淡说着:“从前西北战事不断,偶有几回两军势如水火的时候,到最后将居延河的水也染红了,人们都说战场上刀剑无眼,西北战场是天底下最可怖的所在,我看未必,这内宫深处才是天底下秘闻最多,阴谋诡计最多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想要我躲着福嘉公主么?她倒是每日会来长秋殿请安,躲着她是决计不可能了,至多我少同她说话便是了。”观应双手绞着帕子,垂头叹道。
方衡到观应离开也没有再提起林风传递给他的事情,留林风在她身边,本也不是一味为着监视观应,只是他才到西北没多久,便收到林风的密信,提到她开始向宿晚舟询问当年旧事,然而方衡并不在乎此事,反倒是另一封信中说到“小姐于西寺遇裴献,踒足难行,裴献身负小姐上下山,言谈甚欢”,叫他生了疑心。
随之而来为了布局居延河一役叫方衡将信上种种抛诸脑后,即至昨日遇着观应,信上的字字句句重又浮现脑海中,两次,两次她都避而不谈,她对裴献难道真的只是同窗故友么?方衡只觉胸腔中堵着一口气,无法发泄出来,将手中的六韬狠狠攥紧。
晌午过后,观应自回了养性斋抄录经文,预备着待母亲忌辰那日送到法华殿去。跟着观应去暖阁的两名宫人被太后留了下来,“这一上午日头底下站着,可看见什么?听见什么了?”
“小方将军似要与三小姐说话,没说两句便将奴婢们都支开了。听到小方将军提到宿晚舟和容娘的名字,三小姐倒没说什么。”
太后听到宿晚舟的名字颇有些在意,“还有呢?”
“三小姐的丫鬟绿蒲也在廊下站着,盯着奴婢们,只是偶然听到了一声柳氏……”说话的女官听太后将茶盏狠狠掷在桌上,“哐啷”一声,吓得将额头贴紧地面,屏住呼吸不敢动弹。
“娘娘,您吓着她们了。”刘姑姑从庆国公府回来,正巧见着两名宫人伏在地上颤颤巍巍不敢吱声的样子,重新斟了一盏茶递给太后。
“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