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小宝住处是在乾清门西、南库之南的御膳房侧,往北绕过养心殿,折而向西,过西三所、养华门、寿安门,往北过寿安宫、英华殿之侧,转东过西铁门,向北出神武门。神武门是紫禁城的后门,一出神武门,便是出了皇宫,当下径往高升茶馆来。
她这次出门,换的寻常男装,这些年她身段长开,宫里日常尚需要裹布遮掩,此时到得宫外,便是一身公子打扮,戴了青玉顶的一溜帽儿,显得鬓角鸦青,唇红齿白,站在人群里头,大有鹤立鸡群之势。
茶博士瞧见她来,认定是个会钞的主儿,笑嘻嘻地就要倒茶,小宝往里头一桌看去,只见一人穿着简陋,衣襟上却别着一只偌大红花,他看见小宝,头也不回,转身就往店外走去,小宝旋即撇了撇嘴,在桌上抛下一钱银子,说道:“今儿这回书,没什么听头。”慢慢踱出去,果见那人等在街角,走得几步,便是两顶轿子。
轿夫健步如飞,行了一顿饭时分,停了下来。小宝一进大门,便见天地会的众兄弟迎了上来,躬身行礼,钱老板自在其中。
见到熟人,小宝照例笑嘻嘻寒暄,问钱老板道:“钱老板,你到底尊姓大名哪?”
钱老板道:“不敢,属下真的是姓钱,名字叫做老本。本来的本,不是老板的板。意思是做生意蚀了老本。”
小宝哈哈大笑,说道:“你可精明得很,倘若当真做生意,人家的老本可都给你赚了过来啦。”
钱老本微笑道:“韦香主,您夸奖啦!”
本来陈近南委任小宝做青木堂香主,这些江湖豪杰就颇有微词,待见得这小女孩儿御下宽松,出手阔绰,自她来了之后,青木堂有酒有肉,死伤见少,比其余八堂过得滋润多了,便不再计较她武功低微,年轻资薄,反而暗自庆幸,只盼着这小姑娘能长久地做这一堂之主。
众人将小宝让到上房中坐,跟着递过一张大红泥金帖子来,上面浓浓的黑墨写着几行字。见韦小宝不接,钱老本解释道:“韦香主,这是张请帖,请咱们吃饭去的。”
小宝道:“那好得很啊,谁这么赏脸?”
钱老本道:“帖子上写的名字是沐剑声。”
小宝一怔道:“沐剑声?”
钱老本道:“那便是沐王府的小公爷。”
韦小宝点头道:“‘花雕茯苓猪’的哥哥。正经的小公爷!”
钱老本笑道:“正是!他帖子上写得倒很客气,请天地会青木堂韦香主率同天地会众位英雄同去赴宴,就是今晚,地点在朝阳门内南豆芽胡同。”
韦小宝微微一笑,道:“这名字倒也有趣,他们北上不容易,难得样样齐全。你们瞧他是什么意思?”
李力世道:“自古会无好会,宴无好宴。此前咱们徐三哥被他们沐王府的人打得受伤,他们却不肯赔罪,钱老板气不过,把沐王府的二公子送到了宫里,这韦香主您也知道。如今他们远来是客,却要尽地主之谊,简直是反客为主,咱们不可不小心。”
钱老本嘿嘿一笑,道:“云南沐王府在江湖上这么大的名头,沐剑声又是小公爷,是跟咱们总舵主平起平坐的大人物,应该也不至于摆鸿门宴了。”
韦小宝问道:“如此说来,竟又该去?”众人相互望了望,都缓缓点了点头。
韦小宝一拍桌子,道:“那便都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咱们去他娘的!”
众人听她说得粗俗,皆忍俊不禁,欢声雷动。小宝自怀中掏出几张银票,让钱老本收拾停当,自己换上女装,仍坐了轿子,在众人簇拥之下,往南豆芽胡同而去。
沐剑声早知天地会在北京的首领韦香主是个小女孩,又听手下家将说这小孩武艺低微,油嘴滑舌,是个泼皮,全仗着师父陈近南宠爱,心里很不以为然,然而要事在身,少不得早早恭候。
眼看约定时间将近,街上突然銮铃乱响,一对骏马往胡同口奔来,沐王府众人急忙喝止,马上乘客迅捷剽悍,双双翻身下马,将两个木箱取了下来,霍地打了开来,却是一对羊脂白玉花瓶,花瓶内鲜枝芬芳,竟是桃杏二色。
二乘客向沐剑声抱了抱拳,便将花瓶放在屋内架上,一时满室生香。便在这时,两辆马车也到了此处,众人凝神望去,只见马车上走下来青木堂李力世、祁彪清二人,均笑容可掬,双手抱拳,身后却是两个年轻小伙,怀中抱着香炉、鸟笼等物,也是一身淡香,待到沐剑声客套请进,他二人便迫不及待,将香炉、鸟笼等装饰摆设停当,片刻之间,小小厅堂变换了模样。
沐剑声虽生在富贵锦绣之家,长在脂粉膏粱之地,也从未见过这般荒唐景象,沐王府众多是寒微武人,更看得瞠目结舌,锐气大减。
便在此时,李力世手中的自鸣钟嗡地响了起来,把众人都吓了一跳。祁彪清叫道:“韦香主到!”大家不约而同,往门口望去。
只见四个精壮轿夫,胸带一朵红花,抬着一顶珍珠小轿,健步如飞走来,边上跟着钱老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