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上班点完名之后,他趁着办公室的各路闲人们大聊特聊的时候去一楼办公室问了一下办理户口的事情。
他的户口迁移证目前还在自己手里攥着呢,他感觉这玩意就像一个特别不好伺候的老姑奶奶一样,他必须得尽快想办法把这位老人家送走才能稍微心安点。
他的心里从来都是搁不住事情的,只要是有活他就必须趁早干完,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他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政工股的郑明会就负责办理落户的事情。
他给郑明会说明了意思之后,她很快就从一个油漆剥落的大铁皮柜子里翻弄出一本破破烂烂的大红塑料册子来,上面模模糊糊地印着“单位集体户”几个灰金色的宋体字。
他平生还是头一次听说“集体户”这几个字,他怎么也想不到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一种奇葩的户口,不禁对这个破烂不堪的本子产生了几分神秘感和好奇感。
她先是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他,然后慢慢地告诉他,他只需要拿着这个户口本和他的户口迁移证,就可以直接去静安所办理落户手续了,不过他要想拿走这个户口本必须当场打借条才行。
他在打下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借条之后,就拿着这个奇奇怪怪的红本子去办正经事了。
路上,他抽空仔细地翻看了一下红本子里面的内容,发现户主一栏已经换了好几茬人了,那个比较显眼的位置好像是只有局长或者副局长一类的人才能担任。
里面的内容也因为变更频繁而变得乱七八糟和极不容易辨认了。
不过他在认真地梳理了一番之后才发现,到目前为止其实这个户口本上已经基本上没有人了,差不多所有曾经在上面落过户的人都已经迁出了。
如果他现在加进去的话,那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如果一件事情干的人比较少的话,那么参与其中的人就会心里发慌,这是非常自然的事情,他目前就处在这种状况下。
他本能地不愿意把户口挂在单位的集体户里面,但是现在又必须得这样做才行,为此他觉得有些难受,也有些伤心。
可是这种不好的情绪他又没法说出口,也不知道该向谁说,所以他就变得更加郁郁寡欢了。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想,但是又忍不住这样想,这就比较难办了。
到了所里他没用几分钟就把户口落完了。
从现在开始,他的户口就正式挂在单位的集体户上了。
从里边出来后,他在路旁一棵大法桐树下又发了一会呆。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集体户到底有什么用,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个可笑的东西存在,但是他又毫无道理地感觉这玩意应该没有什么用,因为好东西怎么会轻易地轮到他一个人独享呢?
既然他一分钱都不要花,那么这个所谓的孤家寡人岂是那么好当的?
想当初他刚考上大学的时候,深情地望着那张能使他真正成为非农业的录取通知书,他是多么的激动和兴奋啊,尽管他当时完全不知道未来的非农业户口能给他带来什么具体的实惠和荣誉。
但是,目前他还是感到无比的骄傲和自豪,因为至少有一点是能够肯定的,那就是他再也不是被人普遍看不起的农业社了,他通过自己的艰苦努力终于跳出了农门了。
幼稚的人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幼稚。
当年正是由于这份莫名而强烈的兴奋和期待虚头巴脑地支撑着他的精神,所以当他千恩万谢地从村头手里接过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当村里把原本属于他的那份耕地收回去的时候,当他交了一百多块钱才在乡粮所辗转办完粮油关系转移的时候,他心里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和不舍,他觉得那是他十二年来默默苦读所换来的结果,这个结果怎么着也都应该是最为甜美的果实,就是不甜也必须得甜。
可是,当如今他真正毕业了之后才愕然地发现,他四年大学换来的只不过是区区一纸集体户,而这个集体户他凭感觉就知道它应该连个夜壶也不如。
比如,仅仅用他的本心眼想就能明白,将来他若是结婚生孩子了,那么孩子的户口怎么上?
以前他从未考虑过这个很现实的问题,但是现在他必须要考虑这个问题了,尽管媳妇的事他连想也不敢想。
因为属于他的那份耕地已经被村里光明正大地收回了,所以他虽然天天回家吃饭睡觉,但是从理论上来讲他已经彻底不是北樱村的人了。
他在失去真正的农民身份的同时,并没有在这个小小的县城里获得切实的“县民”身份,因此在心理上就没有任何的归属感,特别是在买房子对他来讲压根就是连想也不敢想的事情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如果往后他还是像没考上大学以前一样依然生活在北樱村的话,那么他真不知道他上这个大学到底有什么用处?
难道就是为了得到这样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和一个薄薄的集体户?
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