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中的贵女们,平素少不了来往交谊,女孩子们各有性情,难免生出亲疏之分。徐家这位小娘子和卫氏姐妹实在说不上亲厚,卫灵雨不由警觉起来,隐约觉得下面不会有什么好话。
“这和你我有什么相干?”
果然,卫晴柔仗着自己居高临下,越发肆无忌惮起来,“等她进宫了,你聘给了徐家,就少了一个缠人的小姑子呀!”
沂阳的女孩素来大方开明,从不吝于表达自己的喜欢,姊妹间在闺阁中夜话的时候,早就把心事交换给了对方。
卫灵雨就知道她在这等着,也不气恼,坦然地扬眉展唇:“我若要嫁徐郎,世上谁也拦不住;我若不嫁他,便是再好的人家,又如何?”
她的神情,张扬明朗,在月色下,美得灼然。
卫晴柔被她的张狂噎得一时语塞,正想着如何回嘴,忽而远远听见梆子的声音悠悠穿过夜色,昭示着三更的到来。
贵家的女子,再玩闹也是有个度的,不可三更不归闺房。
卫灵雨与她递了个正经的眼色,示意她不可胡闹了。卫晴柔不敢再玩笑,小心跳下墙来。两个人顺着原路,只做无事发生一般,又悄悄回到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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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后的懿旨果真如期下到卫家,却像树叶落了水,只轻轻溅起一点水花,便很快被卷入更远处的湍流。
于贵家小姐们而言,更要紧的却是年后这几日的宴席。
循旧例,每年正月初一至十五这半个月,整个沂阳城暂时解除宵禁,同时被解除的还有规行矩步的贵族生活带来的枯燥与无聊。官宦世家之间彼此宴请,辉映的灯火照彻长街,年轻的女郎们四处赴宴,逶迤的裙踞翩跹飞舞,这是这个时代最美丽的风景。
正月初十,是徐家设下的飨宴。
卫灵雨今日着了一身蓝银双色绫罗小袖长裙,梳了两博鬓,细细描了双眉,只在眉间点了星黄靥子,浅浅拍了点黄粉在颊上,并不效仿世时妆的浓艳。若是寻常姑娘,这样的妆点只嫌太单薄,但落在卫灵雨身上,却别具一种轻灵出尘的美。
在镜前左右旋一旋身,间色裙褶交错,如映粼粼波光,衬出盈盈柳枝般的身段。
卫灵雨仿佛专挑了卫氏夫妇的优点继承,兼具了父亲的清朗与母亲的明艳,便是一碗水端得平平的县主,也不得不承认,二娘子在容貌上的确是最出色的。
这样的美貌,在镜前便如此夺目,到了人群只会更加突出。纵然卫家女娇蛮之名在外,可等这样的美人真正立在面前,也便觉得那点气性是合乎情理的了。
到了徐府,落礼上了座,徐夫人等贵妇只稍寒暄了几句,便把主场让给了年轻的贵女们。
太师徐府设宴,到场的皆是世家女子。然而谁都不愿站在卫灵雨身旁,一来是知晓她和徐芷清不算和睦,二来谁也不愿轻易被比下去,三来,也是因为其长姊卫瑶空闹得满城风雨那事,多少连累她丢了贵女的体面。
旁人好奇又收敛的目光,使得卫灵雨本就无聊的心更加恹恹。
徐府和卫府不算亲厚,赴不赴宴本就是一念之间的事情,她来,不过是为着能见徐家公子徐舒一面,然而到了才被告知,徐舒今日入宫赴宴,无暇分.身在家中款待。
这难免使人觉得有挂羊头卖狗肉之嫌,谁不知道徐郎风度翩翩,京城贵女皆为他而来,如今主角不在,卫灵雨越发嫌弃身下的圈椅硌屁股。
“娘子若觉得头晕,不如和主人告个不适,且归家吧?”
这话的音量不大不小,恰好让左右的人听见。她的婢女阿蛰一脸不作伪的关切,一时让人瞧不出话里真假。
这台阶给得恰是时候,卫灵雨不胜柔弱地支着额头,在阿蛰的搀扶下,走向被人团团围住的徐芷清,隔了两丈宽的空气,客气地告辞:“娘子设宴相邀,本是美意,可惜我身体抱恙,不能久陪了。”
卫灵雨原打算是说完这话就开溜的,毕竟她和徐芷清从来是眼睛对眉毛,看不对眼。
谁知腿还没迈开呢,便听对方轻轻哂笑一声。
“那娘子可得保重身体了,听说令尊令堂已为了令姊的事大动肝火,若是娘子再有什么二三,只怕二老更加揪心。”
卫灵雨刚提起的脚,忽然站定不动了。
阿蛰悄悄捏紧她的袖子,用目光拼命劝她不要生事。
卫灵雨只作不觉一般,转身过去,唇角扬起笑,眉头却是疑惑地蹙起:“我阿耶阿娘向来身体康健,为人宽和,为什么事动了肝火,我这个做女儿的竟然不知。我阿姊更是久居闺中,一贯循规蹈矩,倒不知哪里犯了不是?还请娘子把话说明白。”
徐芷清不意她竟敢反口诘问,目光在卫灵雨脸庞上下打量一周,仿佛试图从中抓出某种虚势,最终只一挑眉道:“循规蹈矩?我可不知哪家贵女有这种规矩,竟敢和一介和尚在寺中厮混。而今京城上下都知道了,贵府再是宽和,只怕要添个贵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