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新妇,卢夫人有过许多幻想,最好是个人情练达的贤惠女子,两人互补一些,安安稳稳无波无澜地过好日子。
可眼前的沈小娘子,明显不是甘于平凡之人,一举一动看似娴静,实则做出来的,均是惊世骇俗的事。
玄籍喜欢这样的人,细想也并不意外。只她还是心有忧虑,两个心中皆有野望的人在一块儿,谁都料不准会发生什么。
“我自从知道玄籍有了心悦之人,就常常在想,她会是什么样。”卢夫人慢慢开口。
“玄籍少年时的志向是做一名良医,他年岁渐长后,就不再提起了。见到沈娘子,我才知道,他从未放下过。”
“只是少年人容易将乍见之欢,当作一辈子来看。沈小娘子,我说这些并非是要棒打鸳鸯,寡居多年不曾与人深谈,喝了几杯,一时兴起,好像都有些胡言乱语了。”
沈峤将那幅画卷好,看见砚中墨渍早已干涸,显然是长久未用。
“夫人是说,邓公子看我,恐怕也是看到了另一种可能的自己。”沈峤顿了顿,“其实我和令郎,并非夫人想的那般相熟。”
“事实上在今日之前,我并不知令郎心意,也没有丝毫做邓夫人的打算。”
沈峤见卢夫人的脸色明显一怔,低头随意理了理裙摆。
从邓相那句“女之耽兮”到卢夫人这一长串话,似乎所有人都认定了,她对邓玄籍情根深重,才不顾生死地来京中为他送信。
“我曾听过一句话:‘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沈峤声音很轻,似乎想到了很久远的事,“虽然如我这般的女子,是被排除在这句话之外的,这事或许也谈不上什么兴亡关头。可总归,还是想为自己生活的这片土地尽一份力,让它变得更好些。”
卢夫人怔怔地凝视这她璨璨如星的眼眸,忽然就想起了自己闺中读书时,夫子言:听其言而观其行。
她见到过很多才子名士在京中行卷扬名,语句中与沈小娘子这番话相似的,也有不少,可看其为官后的作为,便知所言甚虚。
这位沈姑娘,竟是个难得的知行合一之人。
*
含凉殿。
宫中能工巧匠众多,殿外有一水渠,渠旁修建了一台精巧的水车,将渠水引向殿顶,在自暗管流下,从殿外四周的房檐飘然洒下,形成一道雨帘。
檐下不远处,又是一辆水车,连接一台犹如后世风扇的扇车,水车转动之下,扇车也吹出密密的凉风,混着檐上流水带来的濛濛湿意,犹如处在深山幽谷之间。
殿名“含凉”,就是因此得之。
皇帝下了早朝,随意听身边内侍禀报些宫中之事。
近日朝中并无大事,担忧了好几月的水灾,还未有州县遇上。如今各州上书,江、河水位与往年所差无几,但雨季未过,也不能完全放心。
“陛下,宁嘉公主求见。”
皇帝来了几分兴致,点头允她进来。
宁嘉公主起初得他看重,只不过是他不愿三皇子恩宠太过,彼时又需崔家在朝中支持,只好加恩于公主,安抚崔家。
但她自幼体弱多病,见得多了,父女间也生出些感情,宁嘉公主长大后,更是极会讨人欢心,别的兄弟姊妹怕皇帝,她却每每得了新鲜玩意,总先让父皇瞧瞧。
皇帝见过的奇珍异宝不计其数,但不妨碍他觉得这个女儿孝顺,怎么别的儿女就没有这般尽心呢?
宁嘉公主提着裙摆走进殿宇围合的院中,顿感一阵凉意,忍不住拢了拢提起披在身上的厚袍。
水车旁的角落里,几个宫女正聚精会神地踩踏着水车,身旁一个品级高些的内侍抱臂盯着,令她们一刻不敢停歇。
她收回目光,脸上是一如往常的明媚微笑。
“父皇,皇后娘娘与母妃商议,今年宫中吃紧,去避暑的宫人,想要再裁减一些,想要我问问您的打算。”
“襄儿已经开始学着管理宫务了吗?是啊,你都到了出嫁的年纪。”
皇帝怅然道,似是在感慨时光飞逝,却不提避暑之事。
梁知襄就明白了,父皇并不愿意,倒是被母妃说准了。
她对此也不意外,父皇于政事可称勤勉,有时甚至到了旰食宵衣的地步;可他同时也极爱享受,或许是心中横亘着“得位不正”的一根刺,衣食出行,总要最高规格的礼制,以显示帝王之威。
此时,又有内侍来报:“陛下,邓相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