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棚中都是妇人,邓玄籍不好贸然入内,只能在外面等候。
却见陆续有几位妇人出来,皆是面色欢喜,手中拿着一个似是写满了字的布包。
“敢问几位乡亲,你们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邓玄籍有些好奇地问道。
那些妇人自然不认识这位新来的县令,还当他也是前来问诊的病人,又见他一身读书人的打扮,料想不会与自己争抢。
其中一个颇为好心,展开包袱,笑道:“抄了沈大夫写的一些东西,据说和什么疾病预防有关,我也不懂,主要是拿回家让我儿子看看,这年头买一本书的钱能买不少粮呢!”
邓玄籍心念一动,凝神细看,见上面的字歪歪扭扭,有的还缺胳膊少腿,显然抄写之人并不识字,就像描花纹一样誊上去。
他通读一遍,发觉句式并未采用书面语体,而是如平常说话一般,十分简单易懂,就算是乡下人家听过一遍,恐怕也能记下不少。
邓玄籍摇头失笑,忽觉心中一块柔软的地方被击中。
忆起自己最初为官时,策马出长安,一路南下,目睹京中人人歌颂的所谓盛世,治下百姓大多仍是仓廪不实、衣衾不暖。
边境不时有烽烟燃起,朝中党争却丝毫不歇。
他空有扶世济民之心,却被皇帝当作安插在南境的一颗棋子。皇帝只令他做一附郭县的县令,不能单治一县,职权被大大制约。
其用意显而易见,就是让他把心思放在寻找叛贼余孽上。
今日见到沈峤此举,旁人看来或许只是一时起意,他却窥见了那个眉间清冷的少女未曾说出口的志向。
润物无声。
把包袱递还给妇人,邓玄籍心中已是一片澄明。所谓“在其位,谋其政”,他只管当好这个化县县令就是。
何况这条路上,又非空无一人。
陈娘子随沈峤进入医棚内,见里面均为女子,也不扭捏,笑道:“我这伤已有一段时间,平日里都没人看出,沈大夫怎么一眼便知?”
沈峤伸手,在她的手肘处轻轻触碰,又控制力度捏了片刻,看了看她的反应。
“你抱小孩时,手臂的姿势就有些怪异,不过那也可能是你不太熟练;真正确定下来,是你左手一直紧握刀柄,从未见你伸直手臂。”
沈峤让她坐下,伸手搭上脉搏,沉思片刻,说道:“这应该是受伤所致吧?”
陈娘子不再隐瞒,卷起衣袖,手肘处高高肿起,内部是一大片淤血。
“这应是外伤所致,且当时伤得不重,若找人及时处理,怕是不会像现在这么严重了。”
沈峤望着她的伤处,瘀血雍滞,已经导致了痹病,关节处韧带僵直,听其脉象,内部也已发炎。
虽不至于不能治,终归是有些耽搁。
“前些日子城外不太平,我随众人追捕匪盗时,意外受了点伤。回家后一看,觉得并无大碍,就让我女儿随意上了点跌打损伤的药。”
陈娘子苦笑,她身为女子,能凭借一身功夫留在官衙,没被扫地出门,已是庆幸。拖着一双儿女,更不敢因小伤而告假。
生怕一个不留神,被人逮到错处。这衙门里有的是人看不惯她,想要顶替她的位置。
为了不让别人瞧出来,她早间操练,丝毫不松懈,甚至比往日里更加卖力。直到今日来被派往妙福寺,才稍稍松了口气。
沈峤欲言又止,她有些好奇陈娘子是怎样以女子之身当上衙役,但又觉问出来有些不妥,像是看不起人家。
随即自嘲一笑,低头去写药方,问与不问,人家都已经当上了衙役,自己一个经历过后世的人,怎么反倒大惊小怪,比古人还要封建。
陈娘子看出她脸上纠结,爽朗一笑,问道:“沈家妹子,你是想不是想知道,我一个女人,是怎么在衙门里当差的?”
沈峤被她看穿心思,微微脸红道:“陈姐姐叫我阿峤就好,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自己心中,也存了一点入仕为官的妄想。”
陈娘子万万没想到她竟会这么说,一时怔住,望向沈峤,见她眸色坚定,显然不是说说而已。
“阿峤,这可是很难很难的,我也远远算不上什么为官,甚至称不上为吏,不过是在衙门里讨生活,也不知能干多久。”
说罢,看着沈峤凝神细听的模样,长日里来的一腔苦闷,突然很想倾诉出来。
“我是城外山中九里乡的人,与村中人关系平平。后来随丈夫来到潭洲城里,日子还算可以。去年他随县尉去往云梦泽剿匪,就没再回来。好在我们夫妻平日里与人为善,前任县令又看中我有一身武艺,才准我临时留在县衙里当差。”
沈峤心中一动,看来化县这位前任县令,是个很有善心又会用人的好官。
如此厚待烈士家属,虽然也损害了一部分人的利益,但这些常常出生入死的小吏,必然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