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十年冬,年节刚过。
半月前,御史秦甫之如往常一般晨起上朝,却再未归来。
唯一能看出端倪的是这些日子御史府周围多了不少耳目,吆喝做工的,推车卖炭的,好些都是生面孔。
秦甫之本是当朝望族陇西李氏的一支表亲,但他却在二十几年前连中三元前途大好时同李氏划清界限,把姓氏改为了母姓,与族人再无往来。
据传他当年就是为了一个平民夫人才同家族闹翻。夫人在诞下小儿子后没几年就走了,他便也做了这么多年的鳏夫,未纳妾,未续娶。
如今府中只有秦霁与秦霄姐弟,两人这些日子不曾出门。御史府不大,围墙极高极结实。加之有护院的看护,无人能随意进入。
秦霁裹了件斗篷,独自坐在后院的石阶上,仰头看漫天鹅毛纷飞。无序飘扬的雪花偶落在眉睫发梢,渐渐堆起一抹细白。
院子里栽了几株寒梅,这是八岁那年爹爹升迁,一家人搬入京城,爹爹亲手为她栽下的。
穿着深蓝粗布棉袍的男孩在窗边看了她好一会儿,推开房门走到秦霁身旁,用手拂去她眉睫上的雪。语气里满是低落。
“姐姐,你看我这样行吗?”
秦霁眨眨眼睛,找回思绪。她起身理理斗篷,视线落在秦霄身上。
棉袍陈旧,上头还打着几个补丁,头发也是几日未洗,乌糟糟随意扎出来的发髻。
原本端正的五官要被两道皱在一起的眉毛挤到无处可去。
十二岁的男孩个子迟迟不长,如今才只到她的胸口。秦霁俯身用自己冰凉的手在秦霄脸上胡乱搓了一顿,笑着说道:“挺好的,冷不冷?”
秦霄侧头避过她的视线,垂着眼低声回道:“不冷。”
秦霁收回手,转头看向那树红梅。
“师父爱玩,你跟着他,能看大漠孤烟,看苍茫雪景,还有漂亮的西域小姑娘。京城外的世界很宽广,只是莫只顾着贪玩忘了读书。”
“可是看不到你。” 秦霄忍住泪,声音哽咽。
“什么?”秦霁好似没听清,只顾赏梅,连头也未转。
“知道了,我会好好读书的。”
“还有好好玩。”秦霁这才笑了一声,拉着秦霄去房里,往他脸上又补了两层黄黑的粉,末了再涂上一层胭脂。
秦霄白净的脸变得黄里透红,身上邋里邋遢,像个普通百姓家的混小子。
出来时,扶风扶青二人已经打扮好站在院内等候。
他们本是孤儿,后来被秦甫之收留,自幼在秦府长大,是最忠心耿耿的护卫。
秦霁将秦霄推到他们面前,“一路上要辛苦你们了。”
丫鬟彩儿匆匆跑过来:“小姐,外面有人一直叩门,说是要饭。听着是祖孙两人,隔着门赶也赶不走。”
秦霄不安地望向秦霁,拽住她的衣袖。
秦霁把他的手拉开,对彩儿道,“把帷帽拿来,我要出门。”
她说完又转过头,“我会将那些耳目引走,扶风扶青,你们找机会带秦霄离开。”
小姐的意思是她一个人留在这儿?
那怎么能行。
“小姐,我同你——”扶风往前走出一步。
“不必”秦霁在他说完之前轻声打断,从袖口中拿出三个荷包一一递给他们,笑了笑,“这是静安寺求来的平安符,迟来的岁礼。”
“多谢小姐,我们定会护送小少爷平安去到甘南。”
扶青高高兴兴同她道谢,另外两人接过荷包一句话也不说,扶风沉着脸,秦霄憋着泪。
秦霁弯眉展颜,眼眸明亮洁净,看不出半丝愁绪:“这一天总算有人对我笑了,不只秦霄,你们两个也要平平安安。”
“扶青,你路上可有的受了,身边跟着扶风这个闷葫芦还有我弟这个苦瓜脸。”
扶青挠挠后脑勺,咧开嘴角:“能者多劳嘛,这是我该受的。”
愁闷的气氛缓和不少,另外两人脸色也好看了些许。
彩儿拿了帷帽出来给秦霁戴上,两人移步要走。
“姐姐!”
秦霁闻声回头,撩起白纱,秦霄迎着她的目光露出了一个非常乖巧的笑。
她想起再小一点的时候,他就是用这样的笑一口一个姐姐,赢得京中不少闺秀的关照和关爱。
只是现在的秦霄衣表邋遢,黄脸透红,泛红的眼睛半眯着害怕再流出泪。笑起来带着几分滑稽。
秦霁没忍住噗嗤一声,挥挥手,回身同彩儿去到前院。
显然有人已经等不及了,院中无人回应还一直叩响门环。
“救救我们吧,好心人,我爷爷要死在你家门口了。”是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声。
从爹爹未归那日起,秦霁将御史府本就不多的仆从又精减了一番,只留下信得过的,吩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