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乔忆梅是被邻居的笑声吵醒来的,那种压着嗓子的笑声,格外难听。她上工时间是八点,这会儿还不到七点,六点四十二分。自从怀孕后,她有意延长了休息时间。
也没差太多。
乔忆梅爬起来,轻手轻脚,边穿衣服边听外面的动静。
“……要我说,她也是活该,”其中一个听起来像那个摆水果摊的女人,“她老公不就是瘸了条腿,又不是不能做工赚钱,她硬是要闹到离婚的地步,要说心里没点其他想法,谁信呢……”
“还是刘嫂聪明,一看就猜到她找了下家,你说她三十多岁了,贱不贱呐,一个已婚妇女跑去勾引人家单身汉?”
“哎呀,谁说不是呢。不过看她平时穿得那么保守,我还以为她是个正经人呢,还夸过她和她男人是咱们这儿的模范夫妻……”
乔忆梅听出个大概,就是不知道被议论的对象是谁。她为了继续听下去,把洗脸盘端到房里来,外头的两个女人却谈起了天气。
“天气预报说今天是个大晴天,怎么看起来没有太阳呢。”
“这会儿太早了吧。有啥好担心的,今天肯定是个晴天,我衣服都晒外面了!”
“哎呀,不多说了,我要去把摊子收拾起来了。”
乔忆梅一边遗憾,一边提醒自己以后要和这两个女人,还有“刘嫂”保持距离,可不能让她们看出来她在做什么活计!
拿自己肚子装别人的孩子,放在两年前,乔忆梅都是不敢想的,但真正走到这种穷苦境地,尤其最近又听说卖了器官苟延残喘的惨状,她时常庆幸自己的果断。
洗完脸,拧干毛巾,水盆里映出模糊的面孔。乔忆梅又在镜子里照了照,对自己这张白净、五官端正的脸十分满意。为了方便,她把头发剪得很短,齐耳,不穿工作服走出去,像个学生。
屋里的灯泡瓦数不高,晚上阅读伤眼睛。乔忆梅给自己煮了碗面条,端到桌上,才取出信件,小口小口吃着,认真看过每一个字。她读过初中,认字不难。
说起来,正是舒则平选了她去聚会上撑场面,她才会认识老板娘一家。乔忆梅觉得,这也是奇妙的缘分,命运与她开了个小小的玩笑,非要她做个选择。
租房只有一室一厅,面积不大,有简陋的厨房和厕所。乔忆梅就坐在客厅里的木椅上,倚靠着八仙桌,都没刷红漆。桌上有一支前天从路上摘的山樱花,没什么香味,只开得密密麻麻,正映衬灿烂春日。
信里写着西湖的风景,和对她的思恋,几乎不讲究措词,也没有任何意象,看到什么就是什么。最后稍稍提了两句,他在杭州的事情快要办好了,合作商准备多留他几天,带他在周边游玩。
舒则平也没读过多少书,乔忆梅算过时间,他们那时候,一开始是不兴读书的,后来重新开放,也很少有人愿意花这个功夫。舒则平是自己不爱读书,他父母在他少年时办了这个服装厂,只要不出意外,他这辈子都能躺在金矿上吃饭,何苦学那些看了就头晕的玩意儿?
穷着长大的乔忆梅深以为然。要不是年纪太小没法出来做工,或许她连初中也不会读;要不是早早出来做工,她们家连给母亲检查身体的钱都不一定愿意出。
这读书,真是穷人用不上,富人也没多大用的东西。
段泽平本来是不用写信的,他是老板,自然买了手机,用不上电话亭,写信是为了照顾乔忆梅的感受——她还不想让别人知道这段私情。乔忆梅感谢他的体贴,每次都把信收好,放在同一个柜子里,柜子用一把小锁锁好,钥匙放在贴身衣兜。
乔忆梅对这封平平无奇的信爱不释手,吃完了面,还想接着读;但工作也还是要做,不能耽搁。工厂有全勤奖,每个月50块钱。
工厂上的工作是很简单,又很累人的,乔忆梅主要负责给服装剪线头,有时坐着,有时站着,坐久了屁股疼,站久了腰疼腿疼,站着做得更快。有些在厂里干了七八年的老员工,常常抱怨腰都直不起来,乔忆梅看她们时不时休息一下,自己也暗暗警惕。
到了下班时间,老板娘又派司机接她过去吃饭,给肚子里的孩子补充些营养。之后每日亦是如此。
十天后,舒则平坐火车从杭州回来,提着大箱子,先回一趟家,然后约乔忆梅在西餐厅吃饭。
乔忆梅自然是穿上衣柜里最好看的墨蓝色长裙,罩驼色开衫,欣欣然赴约。她本不该如此张扬,可西餐厅也不是谁都吃得起的,至少工厂里的同事们闭着眼睛都不会走进这家饭店的门,乔忆梅很放心。
吃完饭,舒则平一招手,穿着工作服的中年妇女抱着菜单和蓝笔走过来。她面容是温和的,没有太多皱纹,嘴角带着礼貌的微笑,一双长眼睛,眼珠子黑亮黑亮的。
“结账。”舒则平掏出钱包,“一共多少钱?”
“好的,我看看。两份牛排,两份沙拉,一份甜点,两杯白葡萄酒,对吗先生?”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