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半途罢工,剩下三人与拉车老黄牛面面相觑。
红杏率先从这场跨物种的眼神交流会中抽身:“步行吧,我认得路,应该不远。”
初春的泥土软硬适中,踏在上面的每一步都能感受到土里种子积蓄的律动生命的回音,余烟栗轻快地走了几步,想起了什么,她在小乞丐警惕的目光中掏出钱三贯留下的的糕点,塞给他:“你叫啥名?”
“村里人管我叫十六。”小乞丐看着手心里形状精致的水晶糕,舔了舔嘴,谨慎地咬了一小口,甜滋滋的,像咬了轻飘飘的美梦和云。剩下的犹豫半天舍不得再下口,收在怀中又怕压碎了。
走在前面的红杏冷不丁来了句:“要说谢谢。”
“谢谢。”小乞丐不情不愿抠着袖子照着说完,一口吞了点心就逃开到红杏身边。
红杏夸赞式地揉了揉他的脑袋,收回手后神色复杂地盯着手心粘上的黑灰与稻草:“把你带回去后首要之事绝对是沐浴更衣。”
十六说自己已经十二岁了,但营养不良的皮包骨身材让他看上去像是几条秋冬时萧索枯干的低矮树枝拼成的,远比实际年龄瘦小。
他已无亲人在世,朝夕相处的村民都在妖魔作乱中丧生,如果红杏没有提出收留他,他今后极可能继续孤身一人在外流浪。
许是为了报答这份恩情,十六嘀嘀咕咕地提醒红杏:“那个人,他壳子和里头颜色不一样。”
被称为“那个人”的余烟栗和红杏意味深长地隔空对视:这孩子有异能的天分。
正好两个大男人带着孩子赶路怎么看怎么像拍花子,余烟栗索性解除了外貌的伪装:“这是最简单的戏法,行走江湖的人总要会些才艺。”
十六是个见过世面的小乞丐,见状小小地哇了一声就接受了。他似乎很喜欢和人贴贴抱抱,不露痕迹地走着走着就挤到全新且没那么吓人的余烟栗身边就要贴近。
他一靠过来,余烟栗就闪开。
绝世武功实在好用,用来躲孩子非常方便。
躲了几次,见他仍没有放弃的意思,余烟栗好心提醒:“男女授受不亲。”
十六急得跺脚:“我也是女的。”
这可不能当做没听见,红杏看向他,十六用力搓了搓脸上的尘土又把鸡窝似的蓬乱头发压了压,蛮不好意思地梗着脖子任他看,黑亮的眼睛饱含期待。
红杏看了一眼,又看了几眼,终于扭头对余烟栗道:“我看不出,你上。”
余烟栗见孩子要气哭了,不再逗她,用异能探了探后肯定道:“没说谎。”不用问原因,这样的年纪和身份,一切只为了活。
她主动搂住了十六,说实话不太舒服,小家伙身上凸起的嶙峋骨头硌得人心疼。
被叼住后颈的猫仔似的,十六安静了下来,许久,才恋恋不舍又不好意思地挣脱,小声讨好道:“你这人,好像还不错。”
村子偏远,只有逢集时才能乞讨到东西,平日里为了不被饿死,十六要去林子里找药草和野果卖给收货的商贩来混口饭吃,她年纪小又不敢往深林去,往往累死累活了几天除了新添几道伤痕一无所获。
村里和善的妇人见她模样实在可怜,给她端来碗稀米汤后也会这样安抚她,会充满怜爱地抚摸她的脊背,暖融融的感觉就从她们触碰过的地方传到心底,十六很喜欢被这样温柔对待,她稀里呼噜的喝着米汤,连腹内的空瘪都可以暂时遗忘。
但大多数时候她只能忍着饥饿孤身躺在破庙或荒野,唯有辽阔的天地与四时的风将自己围抱,十六用双臂搂着自己,假装被亲人珍惜呵护在怀中。
她对他们无意中的依赖如此坦荡,幸运者除了接纳这份依赖别无他选。
镇子的确不远,暮色四合之前三人终于望见客栈陈旧的酒旗与因蒙尘而昏暗的灯笼,入住后终于闲下来的红杏却有些头痛——他想起来了,自己见过十六,在那些模糊的关于醉花楼的未来记忆中。
和自己一起领名牌的人中可能有她,处理楼里杂活的人可能是她,迎接宾客的人可能是她,甚至向醉花荫传达自己的死讯的人也可能是她。但他又不确定那些人是十六,那些人如同行尸走肉,没有小兽般闪闪发亮的充满希望的眼睛。
如果命途不可逆转,自己还能活好几年,用这几年光阴让十六走上偏离散千金的截然不同的人生应该可行吧,没有通天本领却有想救世济人的菩萨心肠到底会换来什么结果,红杏顾虑重重。
他问正努力往嘴里塞下更多饭菜的十六:“你还记得村子出事的时候祭神仪式进行到哪一步了吗?”
十六很配合地扒着碗缩着脑袋用力回想:“当然记得,他们在挑夜里放在家门口祈福的盆景。虽然我没有家,但给我缝过衣服的大娘说可以在自己门口帮我也摆一盆,我想把东边野地里那株开得特别好看的芍药挖出来送给她。
那地离村子太远,天黑了我没能赶回来就在树上睡了,第二天回来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