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姑母对谢亭态度亦颇复杂,但做买卖,轻易没将人朝外推的道理。且来人甚多,瞧着不像玩笑,少不得泡了茶,接待一二。
谢家布行掌柜极专业,人情练达,又兼通诸事。几句话,便叫何姑母信了对方并非玩笑,而是认真谈生意。
“我家生意专管往四处去,开这布行,不为零卖,单为收货。何娘子这流光缎,响彻苏州,邓家商行已将这块生意做尽了。
这般好料子,不该限于一隅。若往北边去,可得数倍之利。我家正有商行,要往北边互市去卖绸换马。
何娘子若肯将这绸,交我们代卖一二,我们愿以全额交付定金。若销路好,所得之利,可再分何娘子一成。
只颜色、花样,布匹长短,需由我们来定。”
邓家家大业大,半垄苏州城内布行。与何姑母所定商契是先交货金一半,售卖完了,再补齐全款。
相比之下,谢家所开条件,算是十分优厚。
何姑母正为新添几架织机,新雇数位织工愁手头没现成银子。
得谢家这笔生意,自然十分动心。
谢亭不靠谱,可谢家掌柜看着是个老成持重的。如他所说,邓家虽好,到底不过本地商户。
谢家这条商道,久已闻名,似乎无甚风险。倘能借力一二,不愁将买卖做得更大些。
谢掌柜见何姑母有心动之态,招手叫伙计送过来一份堪舆图。同何姑母慢慢解释:“何娘子看,我家商路一共三条。贯通南北,这是往大漠去的,这是往草原去的,这是往东夷去的。原还有往海上去的,因近年海禁,不走了,不然又是一笔生意。
这回行商往草原,朝廷与狄戎所开互市处去,风险极小,可谓最是稳妥。
这儿有买卖合同,所需尺寸、花样,都列在其中。何娘子看看,若无异议,我回去便叫人来交付定款。”
何姑母见对方准备周详,像是有备而来,心下颇为震撼。难怪谢家能有如此家业,这商契,这行事手段儿,都是头一份的严谨厉害。
将商契看了又看,心里已答应了一半儿。对方愿先交付定款,这般买卖哪里寻?错过了,可再难寻这般有根基的人家,做这般买卖。
谢亭么,想起这个进屋便不怎么说话的人,何姑母抬头看他两眼。
弱冠年纪男子,眉目少了许多莽撞稚气。过去所穿描金嵌银银的衣裳换了淡色锦袍。腰间所佩叮当一串儿,亦不见了,只挂着个含蓄玉饰。
看着比在月湖时,正经多了。
不知怎么,何姑母忽而想叹气。心里有点儿乱,将手中商契往旁一放,笑着开口:“还是容我思量一会儿,再同家夫商量商量。定了主意,便去找您回话。”
谢家掌柜本没指望她即刻答应,见她意兴阑珊,似有逐客之意,当她累了,寒暄着告辞:“原不急在一会儿,何娘子思量思量,十日内能给我们回话便可。”
何姑母应下,起身亲送他们出去。
晚间,郑姑父回来,何姑母一家围坐吃饭。
何姑母已同郑姑父说过此事,又再提起,叫娇娇、采菱知道一二:“你们怎么看这谢家定缎一事。”
采菱生性活泼,不爱理算账、商契等事,扒两口饭:“我都听娘的。”
娇娇想了一会儿,不好不开口:“我也都听姑母的。”
虽恼谢亭,可这笔生意,怎么都像只赚不赔。
何姑母知她因过去之事,对谢亭心怀芥蒂,叹口气道:“也不是非要同他们做生意,只如今,正缺现成银子使。接回看看,往后不好,便不来往就是。”
娇娇恐因自己之事耽误姑母生意,停箸正色道:“咱们近来买院子,雇人花销大。在商言商,姑母做生意,很可不必在意私情。我正嫌手生,忘了绣活,想在后院,多练练绣呢。”
何姑母见她神色诚挚,知并非虚话。欣慰之余,有些心疼,给她夹了两筷子菜,岔开话题。
一家人聊些天南地北,鲜蔬果品,暂将琐事放在一边儿,热热闹闹地吃了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