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女盛秀秀,拜见公主殿下!”
虽说是邋里邋遢讨饭花子模样,但盛秀秀一套见礼仪程端的是落落大方,相比前几日当街拦截鸾驾时的孤勇,这会子多了几分谨慎与不卑不亢。
高座上的斑衣公主仍然倨傲地坐着,拿丝帕掩了掩鼻子,似乎是不耐对方的腌臜之气。
上位者不开口,下位者到底沉不住气,盛秀秀俯身又拜道:“公主见谅,不知我姐弟二人可有为公主殿下效劳的地方?我们虽身微力薄,亦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明明是他们横刀利刃将自己姐弟两个锁来的,却要委婉说成甘愿效力,盛秀秀心中一哂。
高座上的公主似乎也听出她话里的不情愿,嗤的一声笑道:“别绕弯子了,盛秀秀,你这几日在京师各衙门屡屡吃闭门羹,你怀里的证据,可别捂出花来!”
盛秀秀兀地抬起头,当即捂住前大襟,心里犯起嘀咕,不知她怎会猜出。
裴缨哂笑,小女孩家家的,就这么点手段,还用多高明的审问手法?“你前两天拦下我的马车,不就是想诉冤嚒?行了,这会子给你机会,说罢。”
盛秀秀却抿紧了嘴。
当初找斑衣公主,实乃父亲生前就提过,若说有谁能清一清大靖庙堂上这股文恬武嬉的不正之风,除了秉公直谏的太傅柳泓书,年轻一辈里只有斑衣公主,还算有这个才干。
可盛秀秀见过斑衣本人,觉得她就是个草包——虽然满头珠翠,一身华服,也不过是个珠光宝气,夺人眼球的草包罢了!
她并不觉得向明湖司飞鸢骑诉冤有什么用。
身后盛满满却“唔”的一声哭了,好似找到了青天大老爷似的,倒豆子似的,一股脑都说了出来:“公主殿下,求您做主呐!我爹爹是萍渡县县令,在任上十多年,勤勤恳恳,爱护乡民,上个月,京畿大旱,朝廷派下钦差沿着京畿三府十八县都走了一圈,可朝廷哪里知道,我们萍渡县,从四五月青黄不接开始,就已经告了饥!没有人管,是我父亲开启都仓,放的粮食!等朝廷钦差来了,萍渡县都仓没有一粒米,我们要去府里借粮,也借不到!同样还有都仓里短粮食的县,钦差大怒,说我父亲贪污,我父亲在任上这些年,从不拿百姓一钱一粟,还常常将自己俸禄拿出来周济乡邻,我们一家人,除了见客出行的外衫是好的,里头衣裳都叫娘亲左一层右一层打上补丁,又谁知道?我父亲绝对没有贪污,他是被冤枉的!”
盛满满愤慨地说了一大通,奈何他还是个孩子,言语中逻辑有限,教人听得一头雾水,韩延就瞪了好几回眼睛,盛秀秀也搓了搓手指头,急着要找补,却听斑衣公主一针见血地问道:“盛满满,萍渡县四五月份因何告饥?你仔细着回答,我这里可有京畿诸府县所有札子的备录!”
盛满满脑袋一昂,“我又没说假话,不怕你查——四五月的时候保宁府来我们萍渡县收春课,往年每亩地都只要交八十文税钱,今年朝廷重新界了田,我们就要交一百六十文的税钱!都说是……是……”
“是什么?”斑衣公主蹙眉问道。
盛秀秀拦下弟弟盛满满,掷地有声地回道:“都传闻,是保宁府几个豪绅贵族,家里的隐田浮出水面,税钱不敷,便想出法儿来,从下头百姓身上摊派——殿下若是不信,只管派飞鸢骑去查,就是了!”
裴缨抿了抿唇。所谓“隐田”,正如它的名字,一个“隐”字说明这些田产没有被登记在册,自然旱涝保收,从不纳税。也正因为当今皇帝推行田亩改革,派了稽查官员下到地方,将天下土地重新界限,使得越来越多的隐田现世,也催生出许多弊案来,闹得百姓叫苦不迭。
只是,竟连京畿重地,天子脚下,还有人胆敢堂而皇之地搞这一出,是嫌活腻了嚒?
高座上的斑衣公主忖了忖,忽然眸光一深,看着盛秀秀,道:“朝廷派下去的钦差,可是御史张玉堇,张玉堇素有奉公不阿的清名,京畿三府十八县,一窝子府尹县太爷,怎么就铁桶一般?张玉堇的札子上连个影儿都没写?是他们欺瞒张玉堇,还是张玉堇有同流合污之嫌?盛秀秀,你想好了再回答!”
张玉堇乃是上一届金榜探花,在下州当知府历练三年,今年才调回京师,入职御史台,这么个风光霁月朝廷新贵,岂能跟一帮乡绅同流合污?
盛秀秀冷笑一声,道:“张玉堇……听说飞鸢骑探查功夫了得,非比寻常,对于皇城内外所有事都洞悉一二,那么想必也知道,张钦差身边近日新来了一位美娇娘——”
韩延飞快地睇了一眼斑衣公主,朝她轻轻颔首。
盛秀秀又道:“那位娘子,眼下有一滴泪痣,正是保宁府府尹罗志的婢妾吴三娘子!”
斑衣公主神情未变,紧接着又问道:“那你父亲盛源绍,从保宁府偷得粮食,可是为真?”
盛秀秀一声凄鸣:“若拯救黎民便是‘偷’,那我父亲,我盛氏一门,敢当为‘盗’!”
“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