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宝瑛和张之维在这座小城又待了两天。
主要是为了让钟宝瑛再养养身体,她现在还是太虚弱了,无法适应高强度的赶路,端木瑛特意给她开了苦药汤,让她一天三顿,好好补补。
张之维不是个能闲下来的性格,他在城中随便找了个棚子,又把自己坑蒙拐骗的算命摊支起来了。
一同被他带出来的还有憋了两天前来透风的钟宝瑛。
“我和你说,这算卦摊支在这里是有讲究的,”张之维头顶别着个破草帽压住一头乱翘的短发,像是没怎么睡醒,“这里人少,不起眼,却能听见整个市集的人声,我坐一天,能把从城南到城北的八卦听个遍。”
钟宝瑛就坐在他身侧,撑着下巴,头顶也戴了个小草帽,一头长发被她昨天剪短了一截,这一刻扎成小揪揪,穿过草帽的圆洞,有一根碧玉小簪别在发髻间。
两个人从南昌城出来以后钟宝瑛就没有再穿过旗袍了,改穿舒适便捷的男装。
她没想着掩藏性别,毕竟她一张小脸白嫩得能滴出水,怎么也不像个男人,这么穿只是方便罢了。
她听着张之维侃侃而谈,忍不住问:“所以你在南昌才知道我家在哪儿?”
“差不多吧。”
张之维回答:“我那时候不认识你,但是偶尔有人会提起你,特别是你从我的摊前离开后,你若是个有点故事的人,集市里那么多双眼,总会有个认识你的,在你走后忍不住七嘴八舌提起来,谈谈八卦。我也就等等消息从他们嘴里吐出来罢了。”
可谁知就那么会的功夫,钟宝瑛就干脆利落地点了赵地主的家宅。
两人说话的时间,还真有人盯上了这个小摊,犹豫半晌朝两人走来。
张之维规矩没变,依旧是一日一卦,一卦一事,一卦十文。
来的人是个干瘦的男人,带一副流行的眼镜,却穿一身过去的长袍。
他的手上布满伤口,从袖套里拿出十个铜板,放到了桌子上。
“大师,我有点事想算算。”
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张之维闻言坐直了身子,示意他说。
“我想求一道驱邪符。”
“他是算命的,不会画符。”
钟宝瑛在旁边提醒道。
这男人看了她一眼,蹙起眉来,“你是女子吧?”
钟宝瑛一时没反应过来,点头。
哪知这男人听言立时斥责道:“身为女子,在家相夫教子才是,怎可在此抛头露面,哪怕出门也要将面掩一掩,更何况你还打断男子主家谈话,更是不懂规矩!”
钟宝瑛给他逗乐了,笑嘻嘻讽刺道:“大清亡了多少年了,你知道吗?”
“1912年,大清就亡了”,她上下打量一番这男人,“看您这做派,莫不是过去那时候刚刚考上个秀才,春风得意尚没有两天,便跌入谷底,守着牌坊看旧世界灭亡,这么些年来,不得志和困苦的生活让你只敢冲着我这看上去柔弱些的陌生女人管教,才能让你稍微有点阴暗的快意?”
“你!”
那男人大抵真被钟宝瑛这伶牙俐齿的说中了,顿时恼羞成怒起来。
可下一秒,张之维敲了敲桌子,冷声问:“你究竟想问什么?驱邪符想用去做些什么?”
一般情况下,张之维都是笑着看钟宝瑛骂人,作阴阳怪气的模样,可是那不代表他不会干预可能对他的雇主进行精神和心理攻击的行为。
天师府从上到下都护犊子得很,被他归纳到羽翼范围的人,那是不可能存在吃亏的可能性。
男人显然是个欺软怕硬的人,面对钟宝瑛一副嘴角,面对人高马大的张之维又是另一副嘴脸了。
他讪笑道:“道爷,您发发慈悲心,救我一救,我被阴魂缠上了啊!”
“那你可知阴魂是谁?”
男人嘶了一声,“那确实有点眉目。”
“我怀疑是我那十二年前溺毙的女儿找我来索命了!”
“她品行不端,婚前与男人私通,我要正家族门风啊!合族齐老的面,我也不好徇私,便判了她沉塘溺毙,她死的时候一尸两命,下场凄惨得不行。”
他一边说这话,一边还状似不经意实则充满威胁地扫过钟宝瑛。
仿佛是想告诉她,在这里违背诫条,不守礼教的代价。
可他的话落下后这一片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这一次,钟宝瑛和张之维都真真正正地冷下了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