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宝瑛原来家底不薄,钟家的老头老太太年老了才得她这么一个独女,夫妻对她宠爱有加,送她读书念字,看得和眼珠子似得。
年老了,最大的愿望就是给她找个依靠,当然,这个愿望没实现。
钟宝瑛被他们俩教的胆大妄为,居然跪地求着两人送她去欧洲留学。
培根说,新时代,知识就是力量。
老俩口拗不过她,最后还是允了。
钟宝瑛从十七岁留洋到二十岁,装了一肚子洋墨水回来,见到的不是父母,是被燃烧殆尽的钟宅,是父母的两座孤坟。
她去欧洲的第二年,老两口就在城南的赵地主迫害下去世了,甚至来不及送信给她,宽阔的印度洋和大西洋,隔开的是几千公里的乡愁,书信寄不过去,消息也传不过去。
钟家的财产被赵地主一家洗劫一空,钟宝瑛尚且来不及奉养双亲就已经丧失了机会。
她独倚危楼家破人亡,赵家却人声鼎沸在这南昌城中只手遮天。
钟宝瑛求助无门,她觉得这样不对。
这样的世道不对。
好人成了亡魂,坏人潇洒快活,她这种不好不坏无能为力的被逼成疯子。
后来她又想明白了。
仇得报,人活不活无所谓,疯子就该有点疯子的样子。
于是她策划了些时候,一点点磨,偷偷把引燃的油星布满了赵家全家,然后挑个良辰吉日,一个火星子,瞬间轰燃一切,连条狗都跑不出来。
钟宝瑛大仇得报的第一感觉是空虚。
她觉得很空,看什么都空荡荡的,直到她下午一时兴起路过的算命摊的那位先生拽着她跑到城外才回过神来。
她说完了自己的事,摇摇晃晃站起身,寻了块石头勉强坐好,冲对面的张之维说:“你说得没错,现在我求生欲很强。”
“所以你休想将我丢去城防营。”
张之维大半夜听了个凄惨故事,伸懒腰,“那就不丢了吧。”
“可惜我少了十两银子收入”,他玩笑般说道。
钟宝瑛闻言,从自己的包袱里掏出来了一个银镯子,丢进他怀里。
“多谢你救命之恩了”,她拍拍身上的灰,终究冲他点点头表示感谢。
“接下来我要去四川,你有没有去处?”
“去四川?”
钟宝瑛闻言垂眸从包袱里又拿出来两个小坛子,“我父母原籍在四川,云闲望出轴,落叶喜归根,我总得送二老回家。”
说罢,她又将坛子收好,撑着石头踉跄起身。
头顶月明星稀,泥土地里两三水洼,映照出碗大的圆月,却没有半分绿草装饰,这里荒芜得不成样子,连野草都生不出,料峭寒风吹来时,钟宝瑛背脊笔直地向前走去。
张之维打量了她的背影一眼,突然开口,“川路遥远险峻,你一个孤女,怎么过去?”
钟宝瑛闻言停下了脚步,她没有回头,只轻声说:“走过去,能走到哪里,就是哪里。”
他叹了口气,这人实在执拗,于是懒散开口,“我会点功夫,可一陪你走一路,你能给多少报酬?”
“一百两纹银。”
这是钟宝瑛的全部身家,换张之维送她给父母找个埋骨地。
张之维应了。
因为这是笔划算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