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声音从他颈窝里传来,绵绵软软,带着颤音。
“娘……娘亲离世前……原是不怕的……”
短短几个字,他已经能想到她先前熬过了如何惨烈的一段时光。
离开裴宴临温暖的怀抱,少女身体又开始发凉,她不自觉地把身体又往少年这边挪移一分,隔着薄衫,少女的羸弱软绵触到他手臂,奇异的触感立即激起少年内心悸动,肌肉下意识绷紧,身上愈发滚烫。
窗外愈发喧闹,房内就愈发显得沉寂。
裴宴临睫毛闪动不停,出声打破两人的沉默。
“那每次打雷,你就在方才那里面躲着?”
少女的鬓发蹭到他下巴,有些痒,他意识到她在点头。
“小时候还好些……现在愈发觉得有些挤了……可是我实在不知道还能躲到哪里……”
正说着,宋宛辛霜冻的耳朵被手掌盖住,温热暖流蔓延开来,少女在黑暗中惊讶睁眼,撞进面前一双泼墨眼眸里。
趁她抬头,少年抬起右手将她另一只耳朵盖住,像是滚烫的烈焰,要将她与寒冷深渊隔开。
窗外轰隆的雷声变得模糊,更多的是少年自黑暗中满溢的温暖眼神,少女狂跳的心逐渐安定下来,片刻,又因面前人少有的温柔眼神重新加速。
裴宴临嗓音低沉,穿过他捂在自己耳朵的手掌,直到钻进少女心里。
“这样可会好些?”
少女直愣愣的看着他,直到他有些受不了,撇开眼不再看她。
“嗯。”
“那便快些睡吧。”
他掌心有茧,摩挲在她脸上有些疼,却很安心。
“裴兄,你觉得,李木会杀三娘吗?”
裴宴临见她终于有旁的心思,便知晓她此刻已经没那么害怕。
“杀与不杀,都是他自己的决定。我只要知道真相。”
少女睫毛微动,拉着薄被盖过两人胸膛。
“可是,我一直以为,真心相爱之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走到自相残杀那一步。”
两个完全相悖的两个词同时出现,少年在夜色中睁眼,与方才的暖意不同,他的眼神笼上一层寒霜。
“你怎知,他二人就是真心相爱?”
少女握紧被褥,面露不解。
“娘一直告诉我,她很爱爹爹,爹爹虽然不常说,但是旁人却经常跟我说,爹爹很爱娘亲。世间夫妻,不都该是如此吗?”
都该如此吗?他不知道。
母妃与父亲有情,但却并非父亲最宠爱的妃子,原本按照她的出身,不可能坐上舒妃一位,不过因为生下自己与七妹,额外抬了位分,于是感恩戴德,对圣人与官家更加讨好。
为了不与圣人和贵妃争抢,她更是从很小就告诫裴宴临,要藏好锋芒,重在内里。
母妃这样容人,也算是真心爱着父亲吗?
“真心相爱又如何?若是有朝一日生了嫌隙,抑或是被其中一方背叛、抛弃,甚至算计,曾经的真心就是最让人恶心的糟粕之物,弃之不及,又有谁会愿意想起?
由爱生恨,由爱生怖,可见情爱二字,不见得都是好事。”
连裴宴临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对着她已经说了许多从未对人说起过的言辞,对于父母之情,他从来都是麻木的、缺失的,至于男女之情,他也从未见过这世间至臻性情的夫妻,便避如洪水猛兽。
相反,这世间的生死、嫌隙、算计与筹谋,他倒是见了太多。
这也注定,他凡事先看到的,一定是人性的阴暗面。
雨夜春雷来的快,去得也快,听着窗外雨声渐小,宋宛辛眼皮沉沉,将眠未眠。
她最后一眼瞧着身边眼色黯然的少年,仰起头又贴近一分,对他充满好奇:“我好想知道,裴兄以后会娶一位什么样的娘子。”
许是被炸雷轰了脑子,又或许是压根没有脑子,她竟在两人相拥而眠之时问出这样的话,裴宴临默默无言,半晌,嘴角扯动。
“我如果说,是和你完全不一样的,你会不会很失望?”
除了雨声,无人回应。
少年侧目,才发现她已经睡着,纤长睫毛微微颤动,面容沉静温婉,看来睡着前心情已然转好。
“睡得倒快。”
两道均匀的呼吸声渐起,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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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初晴,本是个值得远游的好日子,临雅大街上女郎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偶有低语,似春色满园,赏心悦目。
段檀越今日出城,经过沁芳斋,听里面人声吵闹,不禁往里面多瞧了几眼。
只见沁芳斋掌柜俏春娘连推带攘,将一高一矮两个郎君赶了出来,边赶还边说道:“我又不曾犯事,为何要我拿出脂粉香膏来帮你们查案?这又是哪门子清水衙门做的劳民伤财之事?赶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