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太阳毒辣,吹过的风带着闷热,太阳高挂半空,村口梧桐树下一群小孩咿呀呀叫唤,声音又大又锐。
谭家门口的香樟树下,站着一个穿长袍的落魄书生,他身子骨瘦弱,背脊却挺直,有几分读书人的韵味。
卯时末,谭家大门打开。
陈景拎着包袱走出。
谭意搀扶着阿奶,站在门口同陈景告别。
她一眼便瞧见穿着长袍,读书人打扮的陈世平。
他的手垂落在两旁,左右两只手皆是少了两根手指,看着怪渗人。
谭意免不了乱想,这样的手如何在赌坊牌桌上取胜?估计连骰子都拿不起来吧。
“外祖母,我没事,你快回去休息。”陈景挎着包袱,神情淡然。
闻言,陈世平上前,对着谭老太郑重许诺,道:“岳母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阿景的。”
没人理会他。
谭意偷偷瞧上他一眼。
方才远远看去,带着几分读书人的风骨,凑近瞧了,才看出眼神浑浊,凹瘦的脸颊透着凶相,一看便知不是好人。
听李婶说,他以前是东陵村读书最好的书生,只是后来成了赌徒。
谭老太捂着嘴悲恸大哭。
见时辰不早了,陈景抹一把眼泪,转头跟着她爹离开。
谭老太哭得无声,阵阵悲凉从她身上倾泻出来,似乎要把她压垮。
谭意也不由得心口发酸,她抱着谭老太安慰,“阿奶,陈景过几日回来看你。”
最后是谭延出来,强硬搀扶谭老太进屋内。
母子俩关着房门交谈好久,出来后谭延眼眶通红,要哭不哭的样子。
谭意呆坐在走廊凳子上。
季冬知道姑娘心下不好受,去东厨给她端上一碗酸梅汤。
“姑娘,喝些酸梅汤。”
“放着吧。我待会儿喝。”谭意道。
谭意后悔当初那么小气,既然陈景如此喜欢她屋里的东西,那便给她吧。
“姑娘莫慌,我问过李婶了,东陵村离我们这儿不远,表姑娘可以时常回来。”
她住在谭家时,都能被她爹卖进花楼,现下跟他爹住在一块,谁知道能出什么事?
“姑娘放心吧,表姑娘不会有事的。”季冬信誓旦旦。
季冬自小就知道,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有人是名贵娇花,需得精心养护才能生存,有人是路边野花,风吹雨打也能长大,而有种人是草,春风吹又生。
谭意嗯了一声,趁着下巴呆望着半空。
季冬不再说话。
……
庆元二十九年,六月二十,上京的口谕传到六善村。
皇帝大病痊愈,朝廷减税,举国同乐。
村子欢呼声一片,谭家也杀了一只鸡作为庆祝。
饭桌上说起此事,她爹话里话外都是对那位民间神医的推崇,羡慕人家坐上太医院院首的位置,只恨为什么不是他治好皇帝的病。
谭延讲了一堆,发现没有人理他,都在安静吃饭。
……就显得只有他向往高官厚禄,俗不可耐。
谭延眉眼一斜,端起茶水抿上一口,干咳道:“世安啊,我听说当今圣上现下都能上朝了,大病初愈啊。”
“是国之福气。”俞世安淡淡道。
谭延想要看到俞世安错过去年科举,后悔不已的神情,专挑他心窝子刺,“我听说今年的进士很得皇帝看重呢,前三甲都得圣上大肆夸奖,册封的官职也不低。”
就问你后不后悔?
俞世安不耐听这些话语,冷淡提上一句:“太医院院首是延安府崔家的人。”
“……”
谭延眉头一动,神情不复方才的阴阳怪气,他微微探身倾向俞世安,“可是我想的那个崔家?”
俞世安没卖关子,“是。”
崔家名头在大魏是如雷贯耳。
崔家祖先原本是开国功勋,位极人臣,被封为异姓侯,后来因为贪污买卖官爵,抄家处死了三族,其余的崔家后人搬至延安府,自此开始了修道。
他们以长生不老、飞升上仙为目标,经常聚集炼丹、切磋……
他们崔家名头连江陵府都传过来,只不过大家当笑话看。
谭延沉默,在他看来大多数道士都是坑蒙拐骗的,皇帝的病真的好了吗?
不管皇帝的病是不是好透了,减免赋税的好处是落在了百姓身上。
一连好几日,村民心情高涨,见面打招呼的嗓门都大了不少。
谭延还去县里买了好几个西瓜回来。
谭意想陈善应该很少吃,用背篓背了半个西瓜找他。
后山背面山坡。
夏季野草茂密,用镰刀割上一些垫在屁股底下,软乎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