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雪花纷纷扬扬飘了半宿,整座皇城都笼上了一层白。凛冽空气稍吸一口,便刺寒入肺腑。枯枝上结满了晶莹树挂,常绿的冬青松柏和朱红的廊柱宫墙是这片白茫茫中最鲜明的色彩。
我随意搭了件披风立在窗前看着天空白雪飘落墙边腊梅绽开,脸上神色宁静柔和。暗香随风而来,凌乱了我垂散的青丝。还记得我刚进宫那会儿亦如现今,天落素雪,腊梅沁香。还真是半醉半醒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这一转眼两年便过去了。
帝后结发适逾两载,这已是我在这座皇城中历的第三场冬雪。
是了,我就是帝后中的那个后,至于我为何会成为这个后,这事并不复杂却说来有些话长。
这事和我的父亲很有一套关系,更准确的说,是和实施的新律很有关系,当然那新律正是我父主修。
说来也很惭愧,闺阁里的我只顾自己玩乐,半分政事不谙,朝堂中的一些所谓也就出门在外时街头巷尾、茶肆书斋等地偶尔听上一两耳朵,大多时候听的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论道,故而谓之八卦消息。
其实针对这点惭愧我有好好反思,而反思的结果是:概因我志不在此。
譬如我知道女子不能参加科举考试,虽历史上也有不少女扮男装的成功参考者,但我没有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是以我不会脑子搭错筋产生要去科考的想法。我知道高门出身的男子大都有好几个老婆,天潢贵胄们或是沾花或是联姻就更不必说,虽很多女子并不在意因各人追求不同,但显然我很在意自己未来的夫君是否满心满眼只有我一个,是以我对“天潢贵胄”四字在某些方面很有一番偏见,更遑论我会想嫁给那个极其复杂的人物——皇帝。
又譬如当我得知一女扮男装者科考中举后会试、殿试也很顺利且最后官拜宰辅时我会大吃一惊。当我得知皇帝想要娶我且给的那位份还有一些些高,听说正是那空悬着的后位时我亦大吃一惊。
前面的一惊惊的是臭水沟里的种子竟发芽还开了花,后面的一惊惊的是老天爷竟甩了张烙饼在我这小小蚂蚁面前。
这张烙饼我并不是非捡不可,但彼时我有我捡的理由。
我深知父亲当时不易,新修的律令不知触碰了多少人的利益,实施那年又恰逢皇位更迭,暗地里也不知有多少双眼睛亟盼着新律也随先帝而去,从此石沉海底。没成想,新帝不但没让新律石沉海底,反而使其翻起了海上狂风。有的人坐不住了,便开始了明里暗里的打压。
不过,这些都是我后来知晓的。可想,那段时间的父亲真没少受背地里那帮奸人的构陷和暗害,莫须有的罪名说来就来。好在我爹此人行得端坐得正,秉公任直,那些无稽之谈也便旋踵即逝。杀人不用刀这也倒罢了,怕就怕那群人图穷匕见、刀光血影。
现在回想,我爹委实将我护得太好了些,每天开开心心的不知忧愁。是以我不知晓朝堂上的那些明争暗斗,也不知晓父亲身上掩饰过去了多少伤,而当我开始意识到父亲的危险处境时,父亲已被歹人中伤肺腑,差点回天乏术。
那次,我守在父亲床前一宿又一宿,不断埋怨自己,为什么什么都不懂?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我有些恼恨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又能为父亲做些什么?
父亲醒来的那刻,我才觉自己心中那片骤雨暗黑的天才终于要雨歇云散了。
我抹了抹额前的坠发,眼中憋着泪,心疼扼住了喉管,唤出的声都有些颤:“爹爹。”像个迷路之人。
父亲醒来后,看了看我,无力的牵了牵唇角,闭眼轻轻叹一口气,大概觉得我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实是有些不堪入目,忍不住又笑了笑:“傻丫头。”
此事后不久,某天,父亲神情静穆,我觉他心中分明有个什么千钧重,问我:“丫头,若陛下欲立你为后,你可愿意?”
我呆了呆,什么?
年初新帝即位那事我听说了,坊间传他铁血手腕,我亦入耳了。好端端的,他要立一个素昧平生之人为后,又是为何?
我不由想到了父亲最近经历的那些事,恍然大悟。这是皇帝他要亲自出手了,以这种方式。我是庆幸的,庆幸龙椅上坐着的是位有眼光的皇帝。
我点点头,“嗯,女儿当然愿意!”
有得必有失,衡量得失的标准事易时移、情随境变往往千转万轸,此刻我虽不觉我的得有比失多,但无论如何,我能帮到父亲了不是吗?
啊,我回的这样干脆干嘛,父亲该有些心伤了吧。
果然,父亲一脸愁容,“丫头你怎回的这样干脆?也不问问为什么?若是不愿又有甚所谓?为父谢绝了去便是,大不了这官……”
我拉起父亲的手,打断道:“我知道我知道,皇帝这样庇护我们,往后那些贼人再想动手,也得先忌惮忌惮皇帝不是?皇宫挺好的啊,吃好喝好穿好用好,到时我定老实本分地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处,皇宫姐妹多,以前我还总想着要几个哥哥姐姐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