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
绵绵春雨散后,阴郁的天空渐渐变得澄澈明净,显得格外清新。
洛阳三十里开外的悠云阁,静得能闻窗外露珠掉落的声音。
白禾安搁下手中的琴谱,起身推开直棂窗——清甜的草木香气迎面拂来,带着初春的凉意。
她眺望远处,只见乳色的薄云缓缓飘动,远山依旧薄雾叆叇,水汽氤氲。
目之所及如仙境般缥缈的春色,让白禾安恍若隔世。
每每想到自己正呼吸着一千多年前的空气,白禾安依旧难以置信……然而,她已在此处,浑浑噩噩度过了十年的光景。
白禾安永远记得那个阴郁午后。
她在参观碑林博物馆时,突觉精神不济,想着是旅途劳累,只好中断行程,折返回酒店蒙头大睡。
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她却身处异世,成了一名病恹恹的孩童,同时也承接了一些模模糊糊的记忆。
她花了整整一年,经历了恐惧、彷徨、接纳的复杂心路历程,最终充分发挥随遇而安的社畜精神,渐渐融入了这个世界。
直至现在,从表象看,她与这个时空的芸芸众生基本无异,已然是一合格的小娘子。
回首一夕离奇经历,白禾安不自觉轻叹。
“小娘子仔细着凉了!”
一道软糯糯的惊诧之声传来,随后一件织锦斗篷落在肩头……
白禾安回过神,微微侧身,让侍女茉儿将斗篷系上,嘴上嘟囔道:“又不是纸糊的……”
茉儿的父亲是波斯人阿罗罕,母亲是白禾安母亲的侍女青枝。青枝同于玉熙山庄事件中身亡。之后,阿罗罕悲愤欲绝,抛下尚在襁褓中的茉儿,不知所踪。再后来,茉儿被白禾安的阿婆抱回霁月山庄。
茉儿生得高鼻深目,一双琥珀色的眼眸,笑起来神采奕奕。她轻笑着打断:“小娘子可不就是纸糊的!还未入冬您便断断续续病着。主人连讲学都散了,与娘子那般仔细看顾……您的病气好不容易才散些,可不得多注意呢!”
闻言,白禾安原本沉郁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笑意。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捏住茉儿的小脸,“是是是!我除了要多谢阿翁和阿婆,还得多谢茉儿小娘子的连月照料。这样吧,我即刻去求阿婆,也赐你一段好姻缘,作为报答吧!”
茉儿被倏忽其来的凉意吓得一个激灵,闻言后又急又羞,软软的脸蛋绯红,急切拦住作势要走的白禾安,道:“小娘子不羞躁,竟将这话挂嘴边……只怕是小娘子春心萌动,才这般拿奴做消遣!”
瞧茉儿那急切的可爱模样,白禾安心情大好,愁云随之消散:“小茉儿,我逗你呢!你的婚姻大事,自有阿婆做主,放心吧,且轮不到我呢!”
白禾安见好就收,不再打趣茉儿,则身回到软榻前,拾起琴谱,随口问道:“今日十五了,张伯该来回禀香铺上的事了吧?”
茉儿正在忙忙碌碌地准备茶席,头也未抬,回:“是呀,小娘子,张伯在西轩呢!从骠国送来的降真到了,张伯特意给您留了一盒,奴一会儿去取来。张伯把骠国的料子夸得天花乱坠,嘱咐奴一定要小娘子品鉴品鉴。”
“骠国的降真香?”白禾安的视线从琴谱移开,看向茉儿:“我们集香居的降真,不都是琼州来的料吗?”
说起这名声在外的“东植集香居”,必提及白禾安的外祖母薛月。
薛月是洛阳薛氏三房嫡女。因父亲早逝,被二房排挤,薛月小小年纪便与母亲林氏回了扬州。几近辗转,披荆斩棘长大的薛月,最终继承了外祖父遗留下的百年香铺——东植集香居。
东植集香居是扬州城中最有名的香料铺子,其单方香以降真、沉香为主,各类合香更在香界占有一席之地。不仅如此,这间香铺能百年屹立不倒,背后还有一层原因——便是掌控了整个大唐一半的降真、沉香原料。整个江南,大大小小的香铺,基本要向东植采购原料配制合香,可见口碑与影响力。
薛月接手后,经过几十年的发展,东植集香居不仅稳稳扎根于扬州,分铺也已遍布洛阳。
近几年,薛月年迈,又长居洛阳城郊霁月山庄,所以精力大半放在了洛阳的香铺上,扬州则交给信得过的林氏宗族子弟管理,也落得个轻松惬意。
薛月曾戏称,自家孙女白禾安对什么都感兴趣,是“杂学家”,将来要好好培养,接管东植的招牌。
白禾安耳濡目染,久而久之对各类香如数家珍。她印象中,琼州降真香上品,清凉飘逸,如兰似麝,香气纯真,是集香居的招牌。
好好地,为何要引进骠国产的呢?
白禾安好奇起来,见茉儿在忙着烹茶,正欲起身去拿张伯带来的香,被茉儿开口制止住:“小娘子你不知放哪儿了,且坐吧!一会儿晴蓝姐姐来,让她去取吧!”
闻言,白禾安抬眸环顾一圈,问道:“晴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