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气完该她气,她是一分真九分演,如今可好,十成十都是真的。
人的出身没得挑,乐户是下贱,可是要你来挑?你要挑那你凑来,你更贱。
忽地掸衣裙起身,柳露桃头也不回往外走,方闲庭不意她甩这样脸色,跟着出来,不住口叫她:“你站住!爷问你话完了?你往哪去?”
哪个搭理他?
芳时几个在门外守着,一时见两人一前一后出来,不敢问方闲庭答话,两步上前追着柳露桃:“娘子往哪去?披一件氅子不是,看吹着风。”两个小的不知所以,后头亦步亦趋。
柳露桃一例不理,迳到角上库房,走到顶头里一座橱子打开,往里合抱一只团纹柳木匣出来,转掇到方闲庭怀里:
“爷既不耐烦来,带着一起子破烂再别来了。”
说罢旋身回房,一壁分付芳时送客。
方闲庭气急,又是七窍生烟又是肝肠寸断,这时边上芳时小小惊呼:“啊,这不是……”
?“这是什么?”方闲庭掀开匣子。
里头乱玉碎琼,大小摔得碎碎的昆山玉。从前雕成观音像的昆仑玉。
芳时小心翼翼:“这是娘子令我等收拾起来。”
又到那面橱子前拽开,说:“郎君送的东西,娘子说即便摔碎也别轻易丢了。”
方闲庭五味陈杂,凝视匣中不成样子的观音像。
好一刻他口中叹道:“她做样子也忒真。”
任是无情也动人。
攸地,方闲庭目光一凝,匣中有一片玉骸,约摸剩下巴掌大小侥幸得以保存,边上摔得碎碎的,一面崎岖剌手另一面光整平滑。
那面上,分明刻的有字。
叫芳时点烛火来看,几行字依稀可辨:
“……信女柳氏发心,每月上辛星夜茹素焚祷,祝赞三光……”
“……所求无他,祈佑妾身早见嗣息,夫主门楣有续……”
云云。
方闲庭震住,无声念两遍,颤声问:“你家娘子几时刻的?”
芳时一脸无谓:“郎君说观音像背后刻字?娘子生辰时甫得着就动手刻上的。”
似乎是怕方闲庭不信,芳时指一指那刻字边缘:“新近刻字,纵然皮砣蜡盘抛得精细,也不得如此光滑圆润的棱角。”
是了,新刻成的玉料总是刺刺的划手,这等滑溜必然是露儿早先刻好。
她不是做样子!方闲庭心下巨震,她、她进来头一年就发下这等誓愿,月月吃斋拜斗,满心满眼里都是他的!看他油蒙着心。
方闲庭一跺脚,匣子递芳时嘱咐好生收起来,抹脚往柳露桃房中奔。
莲儿战战兢兢:“郎君出来时那老大的气性,芳时姐姐,咱要不进去劝着?”
芳时掩口笑道:“再大气性,也好了。”
“这就好了?”莲儿不信。
芳时摇摇头并不多言,手中匣子合定。
新成的玉料尖剌,可娘子一双巧手,什么料理不得?这字,分明前两日新镌。
莲儿、莺儿两个依旧不信,方才屋里嚷得声声气气的,哪个没听见?莲儿再问一次:“这就好了?”
“嗯,好了。”芳时说。
那边厢方闲庭两步抢进,打帘子看见柳露桃坐在妆镜前梳头,手上篦子一下一下的,镜中一双眼罥烟挂雾,不由愈发感惭万分,走上前深深作揖:“露儿,我错了。”
又说:“我白长眼瞎的,丢冷你的心、错怪你的好意。”
柳露桃侧身让开他:“爷这话说得岔,哪个有什么好意?都是做戏扮的。”
她透过镜子直着眼,吐四个字:“卖笑装欢。”
吃她道着真病,方闲庭心如刀割,一时只望在自己面上尽力扇两下子,要你长嘴,要你胡言乱语!
也不再揖,往柳露桃脚边跪下,嘴里道:“我的姐姐,你大耳刮子扇我,我没个怨言。”
柳露桃牵一牵嘴角:“就要扇人,是啊,依爷看,奴是有这份狠心。”
一字一句只搬先头方闲庭的话说,方闲庭无地自容、悔恨交加,愧得要跌脚,柳露桃问他怎的,吹一晌冷风吹出个清醒白省了?他把看见几行刻字说一遍。
柳露桃佯装恍然:“原来你瞧见那个。”
垂眸片刻,她低声道:“也罢,我便告诉你。
“我怎么知道红花蚕纸?
“我进来三年不听个动静,我不急?不得打听着吃用上的禁忌好避开?”
原来如此,方闲庭悔之晚矣,恨不能以头触地,手抓在柳露桃裙角,惭之感之,一万个说不出话,眼睛隐隐湿红。
见好就收,柳露桃扯他起来:“到你嘴里就是我成心要害你方家的子息,我什么话说?”
方闲庭起来,俯身想拥她,觑镜中她的神色还是冷僵僵的,一时双臂也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