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周,蒋培羽跟随战略市场部的主要负责人,公司副总老朱和另一部门经理出差,要去拜访华南几地的一级供应商。
老朱当初是跟着覃仁彬打天下的,在公司里举足轻重。
途径武汉,停留一天,三人结束与供应商的会面时已近10点。
席间老朱负责谈事,蒋培羽负责喝酒。
老朱也算阅人无数,觉得覃仁彬招的这女婿有前途,酒量好,饭桌上有眼力见儿,不卑不亢,不多话,也不露怯。
再加上脸蛋长得好,对方带来的女员工都多看他几眼。
也难怪覃玥那个小丫头高中的时候就喜欢得要命。
饭店在江岸区,大隐隐于市,从前是俄国领事馆。
会面顺利,老朱也松一口气。这个供应商是他们的前五大供应商之一,主要供应金属材料结构件,去年刚刚在科创板上市,覃仁彬对双方的合作关系十分重视,老朱更是不敢怠慢。
三人上了商务车,酒劲儿上了头,老朱侧首搭讪:“听覃哥说你之前是在武汉长大的,可惜我们行程赶,不然劳你作向导,带我们玩一天。”
蒋培羽笑说:“我也好多年没回来过了。变化很大。我以前住的那片也拆了。”
车沿江往南行,“这江边可真热闹。”同行的陈经理说,过一会儿又叹:“诶,那是?”
三人齐往左望,对岸辉煌灿烂的五层宝塔, “哎呀,这不是黄鹤楼嘛!”
陈经理反应过来。
“嚯,我上次来还是十年前,陪我大学初恋来玩儿。现在这灯光效果做得可真行。”他接着说。
“几位老板不知道吧,现在搞了个夜游黄鹤楼的项目,有灯光秀,好多网红啊游客啊去打卡,好多小姑娘穿那个叫什么来着... 对,汉服。”
几人又议论起来。
司机说,“疫情这三年,老百姓过得不容易啊,现在大力开发旅游业拉动经济呢。我今年每回开车经过这儿,看见这人来人往的,都觉得做梦似的。”
“可不是么。”
“这下终于结束了,热热闹闹的。多好。”
蒋培羽沉默着忍受生理上的不适。
他大概是非常醉了。
他们说话的声音,一时极远,一时震耳欲聋,车好像行在时间的彼岸,一江之隔,无法跨越。
2023年很近,又很远。
远得他很害怕,又有些愤怒。
而霓虹华丽的黄鹤楼非常狡猾,它尾随着他,幽幽望着他。
好像在倾诉,好像在辩驳。
他感受到某种堂而皇之的背叛 ——连同这个城市所有新的,华美的,整洁的,崭新的东西。
他恨不能将它们付之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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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的武汉老城的夏末,一切是旧的,老的,悬吊的,失落的。
那一年老城区的拆迁工程终于启动,无数的瓦砾堆积出小小的山坡,十四岁的蒋培羽被母亲警告不要靠近那些施工地,去年有个小女孩陷进砖瓦的漩涡里,武汉夏季多雨,被找到的时候早没了呼吸,鼻腔里都是碎砖泥。
但整个暑假,他还是无数次在黄昏时登上这些‘山坡’,避开生锈的钢筋和悬吊的房梁,眺望长江大桥和市中心的玻璃摩天楼。
既非畅想未来,也不是凭吊过去。
那都是成年人的事情。
他只是纯粹打发漫长的夏日光阴,躲避刘蓁的唠叨。
那时候刘蓁最爱说的话题便是等明年搬去深城,以后他考上好的大学,毕业后就能去那些摩天楼里工作,成为‘白领’。
他不太明白刘蓁对成为白领的执着。
不过隔壁单元刘叔叔的女儿楚楚姐姐就在北京当‘白领’,当年她考上北外,刘叔叔在家属院门口的来来饭馆摆了五桌席,每个年纪小的孩子都去‘谒见’了这个姐姐。蒋培羽只记得她是圆盘子脸,带眼镜,显得很博学,笑起来有点尴尬,但很和善。
刘蓁告诉他,楚楚姐姐去年毕业之后,在美国人开的律所里做翻译,月薪有五千块钱。
自此‘白领’这个词与五千块挂了钩。
但成为‘白领’是未来的事情,步入初二,他要担忧的是生地会考,和刘蓁十分不满意的英语成绩。
他成绩在班里中游偏上,英语有点拖后腿。
他初三要去深外国语的初中部借读,蒋红国已在四处托关系想让他一年后能顺利升上高中部。
无论如何,成绩不能太难看,不然说不过去。这是暑假离开深城的时候蒋红国交待他的。
开学前的最后一个周末,傍晚,天擦了黑,他结束远眺,骑车回家。
家属楼前的两株木芙蓉正在开,现下只看到团团叶影,把单元门遮了一半。这种南国常见的植物,生命力顽强得吓人,一到夏天,花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