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小孩子总是怕痛的吧。
害怕摔跤,害怕打骂,害怕劳累,没有经受过风雨摧折的身体和心灵一样纯净而脆弱,随时可以因哪怕一点刺激委屈哭泣。
不知痛苦的孩子是幸运的孩子,不知痛苦的孩子是不会长大的孩子。
至于我——我想我是被神明厌弃的孩子吧,否则祂为何要降下如此严厉的惩罚,让我明明不能知苦痛滋味,却又时时得痛彻心扉?
1.
我死在十六岁那年的一个秋夜。
日轮刀由于过度磨损出现裂痕,额头上流下的血遮蔽了双眼。行动有些困难了,不知道肋骨是断了三根还是四根呢?啊啊,没有痛觉可真是麻烦。不,说不定是好事。至少在彻底失去生命前,我不会被常人所有的困难阻挡挥刀的手。
呼吸越发沉重,眼前深沉的红色转成了虚无的白,是要失去意识了吗?
不,不行,不可以的。绝对,绝对不能被吃掉,不能被变成恶鬼的养料。
振作,振作起来!
我深吸一口气,拼力使出尚能用的最后一招
——“樱之呼吸.叁之型.风吹樱!”
“——霞之呼吸.陆之型.月之霞消!”
因赶路而带出的急促气音与我的重叠,伴随着剑气化成的烟霞和樱花,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了整夜的阴云。少年深青的发尾掠过我眼前,成为迅速灰暗的世界里最后一抹色彩。
真好啊,天亮了。
2.
我在出任务的途中见到的那孩子。
黑青渐变的长发,小巧的面部轮廓,还有一双通透的,像蒙着一层迷雾的蓝绿色的眼。他就那样静静地靠在临河的树下发着呆,羽织下的队服因为过于纤细的身材而显得宽宽大大。
是个漂亮的孩子。
我的兄长喜欢孩子,尤其偏袒游离于人群之外的那种。他纯善的天性使他永远无法对孤独的人袖手旁观,比如对我,大概也包括这个浑身仿佛裹在迷雾中的少年——如果我的兄长还在世的话。
我停下匆忙的步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小袋梨膏糖递过去。
那孩子没有动,眼神空茫仿佛没看见一样。不,也许我都不该用“仿佛”这个词。
我无奈地摇头,把糖收回来决定继续赶路。心病什么的,果然还是得靠自己走出来吧,就算需要人拯救也绝对不会是同样病入膏盲的我。
3.
被蝶屋的几个小姑娘找到时,我正靠坐在后院的回廊下出神。初夏的阳光柔和,风轻轻掠过了院里紫藤,檐下风铃,最后带着清浅花香抚上我发尾铃铛,于是“叮叮铃铃”和“沙沙朔朔”连成一片脆响。
三个女孩子躲在回廊那头的阴影里把脑袋探成一排,推推搡搡好一会儿也没有谁走出来搭话。
是害怕我吧。我偏了偏头,挨个向她们打招呼:“清酱,澄酱,奈穗酱。日安,今日天气真好呢。”
诶?被吓得跳起来了,难道是我的表情不对吗?我回忆着过去兄长常有的样子,调整嘴角的弧度勾出一个合适的笑容,接着就看到她们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粉扑扑的像是枝头刚发的春樱。
小姑娘们手拉手跑过来行礼,响亮的声音吓得我一怔:“樱大人!可以请动您帮个忙吗?”
4.
女孩子们的请求其实很简单,只是希望我出面帮一位伤员进行康复训练罢了。正巧被小忍勒令在蝶屋修养半月,我的时间可谓是相当充裕。
与其说被打扰,我更好奇是何方神圣能第一次训练就赢过颇有天赋又向来努力的小香奈乎。
现在正午刚过,训练室里只剩下那两个相对而坐的孩子……唔,还有旁边对这两个落汤鸡无可奈何,用看救星的目光注视我的小葵。
虽说已经入夏,但是全身湿透还是容易着凉感冒吧。我叹了口气,走到更靠近门边的女孩身后叫她:“香奈乎。”
香奈乎闻声回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乖巧的样子看得人心忍不住就柔软下来。我从袖子里取出手帕为她擦干净脸上的药汁,顺手又揉揉她的发顶:“辛苦了,回去换衣服吧。这是要求哦。”
香奈乎听话地出去了,她的自理能力我不用多担心,倒是另一个——看见对面男孩子漂亮的深青发尾,我一时竟不知该感叹他与外表不符的实力还是我们的间缘分的奇妙。
“霞柱大人,您也去换身衣服如何?”我还没问过他的名字,所幸也并不需要。
男孩子仍旧端坐在对面,漠然的视线只略扫了我一眼就又回到面前的杯子上。
……看来又是一个无法正常交流的呢。
把腕间丝带垂下的尾端绕到手臂上,我跪坐上香奈乎方才的位置,放缓语速把字眼咬得清晰:“那就继续吧。恕我失礼,在您不能胜过我的这段时间里,我会用命令代替问询来与您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