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腰脊,侧过头去,望了一眼。
却正正对上一双丹凤眼,不偏不倚。
她心中一惊,连忙抬起宽大的衣袖,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脚踩一双黑缎快靴,身姿挺拔的男人,雪色长绒大氅的下摆,途经时一步一晃,拂过无数宫人跪倒的额前。腰间环佩相撞,男人侧过脸来,丹凤眼平静无波。
眼风从秦鉴澜的花容上一扫而过,雪色身影深深烙进眼底,男人在太子旁侧从容落座。
秦鉴澜深吸一口气,明白了这便是自己要找的人。
在此之前,还得扮演好质子夫人的角色。
贺子衿恭恭敬敬地垂着头,双手按在膝上,秦鉴澜看不清他藏进阴影里的表情。
“喂……”秦鉴澜凑过去,刚想开口,高高在上的剡朝皇帝咳了一声。皇亲国戚们整理衣裙的窸窸窣窣响动立刻不见了,殿内复又鸦雀无声。
高阶之上,明黄龙袍的皇帝须发斑白,脸上也有些岁月风霜的沟壑。
许是久握天下权柄的缘故,浓密的眉眼深不可测,透着不怒自威的神气。
“四海归心,天下一心,战火已熄十三年,”皇帝张开双臂,声若洪钟,“朕心甚慰。开宴!”
端坐下首的皇后亦是年近半百,看着倒是一脸慈和,但满头珠翠金饰,风采丝毫不输秦鉴澜身旁几个搔首弄姿的妃子。中年女子优雅地站起身,轻轻拍掌,立即响起了乐鼓的节拍,一队舞女随之旋入殿内。
众人纷纷举起酒樽,相互道贺元宵。
秦鉴澜这头也响起几个杂乱的人声,但都很有默契地绕过了她,直冲到身旁。
“贺公子,好久没见啦!”
“贺公子,上次那个笑话还没讲完哪!”
“就是就是,快和我们说说,那个蛮族人最后到底怎么样了!”
黑裳男人挠了挠头,故作为难。紧接着长臂一揽,作势要将各路美人拥入怀中,哈哈大笑道:“许贵人,云贵人,去年的过时笑话,你们还惦记着哪!”
秦鉴澜厌恶地扭过头,懒得看他那副久经情场的样子。
二十岁的贺子衿,天生一双多情的桃花眼,脸庞轮廓颇有异域美男子的风情,一肚子多年游手好闲喝花酒听到的各色异闻,加上能说会道,一向是这种场合的小小焦点。
原作的秦鉴澜,习惯了忍气吞声,自然也不敢对风流倜傥的原配夫君提出异议,甚至承包了在男人醉醺醺地深夜归家时,给一身酒气的贺子衿喂醒酒茶的工作。
这种下作的差事,她才不会去做!
身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秦鉴澜悄然起身,回眸向对面那席皇子公主投过一瞥。
元宵夜,荷花灯散发出幽幽的暖光。光斑顺流而下,朝着绵延的朱红宫墙,蜿蜒奔向宫外。
地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雪。黑缎靴疾走几步,又犹犹豫豫地一停。来来回回几次,终究下定决心,依然向前走去。
秦鉴澜蹲坐在水道旁看花灯,纤纤玉手向下探去,指尖拨动水纹。
眼前蓦然一暗。
抬起眼帘,头顶多了一柄张开的油绢伞,身后多了一个人。
雪色长绒大氅,温润的眉眼,神情明晦不定。
回过身来,秦鉴澜粲然一笑:“你来啦,玄晏。”
天地静寂,少女的音色清越,一声一句,令李玄晏一时失神。
“……你瘦了。”仿佛过了百年光景,男人终于轻声道。
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原作的三十三年冬,宿州治乱平息,炙手可热的皇族将领、四皇子李玄晏坐在殿内,对着门外的落雪,想起回忆中触手可及的声音。每每念及,他总是先举起手中的瓷杯,敬一敬少女的在天之灵,再将热茶一口饮尽。
茶水从喉咙一路滚烫下去,直抵冰冷的内心。
眼前的李玄晏,还是三十一年冬的李玄晏,往后的一切尚未发生,都还来得及。
比武招亲时不辞而别,寒来暑往,他从未出现在她眼前。
故人相逢,物是人非。一朝被戳穿皇子身份,三月思念的人儿就站在身前,伞下的女人仰头看他,眸中盈满倔强。纵然他生性冷静,也不由得红了眼圈,声线哑然。
秦鉴澜忍着狂乱的砰砰心跳,故作关心地伸出手:“你怎么了?别吓我呀!”
李玄晏下意识地扣住她的手腕,马上反应过来,后退了一步。
“你别冻着,”男人关切地把伞撑到她头顶,却又转过脸去,“鉴澜,对不起。皇子身份,我并非有意相瞒。”
秦鉴澜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心中狂喜。
她改变了他们的重逢。
原作里的元宵宫宴,两个人相视无言,都不敢展露真心。
旁观者清,书外的她沉迷磕cp,可不觉得李玄晏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