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有一丝动摇的裂痕。
沉静半晌之后,他终于说道:“师父与师姐觉察敏锐,是寒时甘拜下风了。”
纪寒时是想起了苏清宴昨夜给他看的那支发簪,他回去以后,整夜都在床上辗转反侧,心思重重,几乎整宿未眠。
若他没记错,这支发簪应该是合欢殿那位琇贵人所有。
他从前曾被御医院派去合欢殿,为里头的妃嫔请过一次平安脉。
琇贵人当时一席素衣,浅施粉黛,慵慵懒懒地卧坐在榻上捧书阖目,她在寝殿内用于绾发的就是这支梨木簪子。
纪寒时那会稍微抬头留意了一下姜玲珑的发顶,结果被榻上之人掀眸时捕捉了视线,他正要请罪,但琇贵人笑意盈盈地摆了摆手,却转而夸赞他容貌俊逸,不似宫内御医,甚至问询了他的名讳。
故而,纪寒时对此事印象深刻。
而且苏清宴并不愿告诉他簪子的真实由来,纪寒时回去之后思虑了良久,不断回忆起郡主昏迷不醒的那段时日,心中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后怕,脊背亦霎时感到一阵寒凉,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制住了深藏的心绪,时至今日亦无法释解。
“寒时在宋国宫廷行走多日,所见所闻,忽觉有一事,需要去查探一番真相。”
“何事?”秋青黛奇道。
“师父或许不知,但此事师姐想必略有耳闻。”
纪寒时目光挪移,轻轻摇晃着茶盏中的翠叶,道:“后宫有一妃嫔,因八字与圣上冲撞,被送入庙中为尼。”
秋青黛恍然大悟:“原来是说这个。这事我曾听病人在候诊时相互议论过,我听到了些。”
“宋国的庙宇我不算熟悉,所以目前也不是很清楚这位妃嫔究竟去了哪里。”纪寒时俊朗的眉梢此刻蕴着点踌躇。
“宋国信教徒不少,香火鼎盛的寺庙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一到节日里更是门槛接连踏破,而且护佑的神仙又各司其职,分门别类,若要盲寻,无疑大海捞针。”秋青黛如实说道。
纪寒时显然也知晓其中困难之处,于是点头:“嗯,或许我要去找人打听一下。”
“此事虽然在百姓的街头巷尾广为流传,但到底涉及宋国宫廷秘辛,师弟若执意探寻,定要慎重。”秋青黛语气认真道。
“多谢师姐指点。”
纪寒时接着说出了一个反复推敲后,已经有些肯定的猜想:“这位妃嫔是俪贵妃的妹妹,他们的父亲都是刑部尚书姜翰墨......”
许曼栀好似觉察到了其中异常之处,忽而说道:“姜姓?”
纪寒时轻轻颔首:“出宫为尼的妃嫔是琇贵人,与掌管后宫的俪贵妃一样,她们都姓姜。”
头顶葱绿的松树伴微风簌簌而响,几只麻雀悄然落脚在枝丫上歇息,偶尔斜头歪脑地睨着底下的人。
“宋国君主竟未发现不妥之处么?”闻言,许曼栀眉心一蹙,又道。
“刑部尚书姜翰墨乃是宋国朝廷重臣,其长女自潜邸时就嫁与当今圣上,如今在掌权后宫多年,更育有三皇子,一家人皆深得宋承帝宠信。”
秋青黛明.慧,很快听懂了两人想表达的意思,但她仍是面有疑虑地道:“姜与羌,虽用宋国文字书写颇为相似,但也可能只是巧合。”
“未必是巧合。”
许曼栀轻轻摇头,她听到此处,眼神已然凝重。
许曼栀意味深长地说道:“我早年间曾游历到过羌国境内,一个名叫‘呼延’的部落首领诚邀我去医治他的母亲,可惜的是,他的母亲那时已经病入膏肓,即便我用尽药石,也回天乏术。部落在举行盛大葬礼之时,我亦在场,那墓碑上写的姓氏,赫然为‘姜’。”
闻到此处,秋青黛面上难掩惊诧,斟茶时还差点不小心烫到了手:“如此,那羌国的狼子野心,岂非昭然若揭?!”
许曼栀不置可否:“揭与不揭,也得宋国的君主心中有数。”
纪寒时点头,亦是说道:“怕就怕在,刑部尚书只手遮天,当今圣上恐对此一无所知......”
关乎纪国的大事,许曼栀不敢轻视,但最坏的结果也已在心中悄然浮现。
她郑重道:“宋纪交好不易,若盟约被歹人挑拨算计以致最终瓦解,来日羌国恐怕更加肆无忌惮。”
但许曼栀话锋一转,又道:“寒时,你今日所言,可是因为其中关于着照霜郡主?”
许曼栀忽而将目光挪移在纪寒时一向沉静自持的面容之上,她好似看破了面前人的精心伪装,心中了然。
此话不是询问,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日光与树影斑驳地洒落在男人的侧颜之上,映得他一侧轮廓透亮,胜雪三分。
而没有光的地方,晦暗且朦胧,好似携影相随,都一并融合在一副面容之上。
极其矛盾,但又意外和谐。
纪寒时难得释然一笑,轻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