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宫内的规矩虽多,但宋承帝有心,尽数仿照着民间端午过节的习俗,在行宫的内河岸亦有花灯摆满,此刻一同映在夜里,灯烛随风摇曳,像是一盏盏满载着人们或轻或重愿望的漂流小船,正随波逐流地往深处荡去。
纪寒时就站在河边的石栏旁,他肩上斜负着医箱,正和一位同僚讲着话。
宫廷御医来这里并不意外。
历来圣上出行,为得是防止意外突发,或是哪个皇室贵胄忽然身子不适,御医随行伴驾,就得日夜候着。
苏清宴一只手扶着殿梁,居高临下地窥视着底下的人,直到他将随身的医箱递给同僚,与其作揖拜别后,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喊住那个也即将准备要离去的身影。
“纪寒时!”
今日是佳节,殿内共欢宴,余他一人与这皎洁却寂寥的明月相伴,苏清宴第一次迫切地想突破这层名叫“嫡庶尊卑”的隔阂,挽留下那抹一直以来都难以捕捉的雪色。
男子闻言,猛地身形一顿,回首时,苏清宴从他脸上看到了有些意外的惊诧之色。
纪寒时抬首时刚好见到,多日未见的照霜郡主手提着裙裾,拾阶踏月,朝他而来。
郡主身影逆着背后的光,在喧嚣热闹的宴席之外,他眼里好似只剩下她一人。
人不由得错愕地怔在原地,直到苏清宴开口,轻声言道:“纪寒时,你要再走,我真不知道在哪才能找到你。”
男子的眼底浮现出一丝迷惘之色,便问道:“郡主......是在寻微臣吗?”
“你的手帕,上次忘了取,已经洗干净了,如今还你。”说着,她就从袖中取出了那方白净的帕子,物归原主。
“郡主原来是为了这个。”纪寒时接过,淡淡地垂下了眸。
“其实,也不全是。”
纪寒时有些微微错愕地望着她。
其实苏清宴的眼型很好看,是人们常说的“杏花眼”,生得圆圆的,潋滟的眸子里头干净而清澈,像此刻微微荡漾的水面一般,所有情绪都是可以轻易被瞧见的。
但也正因为瞧见了,所以纪寒时的第一反应是觉得自己或许生了错觉。
“每次喊‘纪御医’都怪见外的,你我认识的时间也不算短了,若是你不介意......往后我便喊你的名字。”
苏清宴一双清亮的眸子就这样瞧着他,言语直接得让人感到惊讶。
闻言,纪寒时墨睫细微地颤了颤,脸上蕴着几分和煦宽纵的笑意。
他说道:“只要郡主喜欢,微臣便没有任何异议。”
·
两人漫步到河岸,花灯就在身旁漂浮,夜风拂着水面徐徐而过,轻轻撩起苏清宴脸颊旁的几缕碎发。
不知是否因为在宴上饮了酒的缘故,她的耳廓旁正微微泛着点红,此番美人微醺的模样是纪寒时从未见过的人间姝色,不过其本人却好似全然不知。
他听着她有些遗憾地说:“都到这个点了,不知行宫外的焰火盛会是否已经结束了。”
纪寒时估算了一下时辰,回道:“微臣曾听闻齐州并没有宵禁,乃当年先帝封王时的特许。‘日夜泉’此名的寓意是指齐州的温泉四季皆宜,无论晨时还是暮夜。”
“今日端午佳节,想必街上正是热闹时候。”
苏清宴听到他的这几句话,心里更是蠢蠢欲动。
难怪饮酒之人的胆子,素来更大些。
“听你这般说,我倒更想去了。”
“郡主想到外头看看?”纪寒时虽是这般问了,但他并不意外。
苏清宴顿了顿脚步,侧首看他,“难道,寒时有法子?”
纪寒时好似未曾习惯郡主这般称呼自己,脸上微怔了一下后,缓缓点头,“日夜泉的行宫有偏门,微臣今日就是从那边进来的,偏门恰好连通着齐州数条大街,马车停落时微臣特地留心了一下,所以知道。”
苏清宴依稀记得他们是从正门进来的。
因为今日跟得是宋承帝派来接送的马车,她见到马车外面的装潢华贵非常,除了中间路途稍微颠簸之外,甚至没有什么好诟病的地方。
此刻听着纪寒时如同在讲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云淡风轻地道来,她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若让你带我去,被发现的话,寒时会怕吗?”苏清宴忽而这般问道。
他轻轻摇头,没有犹豫地笃定回道:“微臣不怕。”
援纪一役,照霜郡主带兵奇袭,神不知鬼不觉地点燃了羌军粮草,彻底遏制住敌军继续深入的步伐。
随行的御林军此刻都守在殿前,偏门根本就没几个守卫在守。
思忆起王爷与郡主被困锦城的数月里,备受打压,身陷囹圄,如今好不容易挣脱泥潭,想必郡主的心中也会时常想念,从前那些在泉城恣意策马驰骋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