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如期声音清朗如水,却听得谢书台心下一沉。
他并未否认跟洛怜枝的私交,这本该让她生疑,但因为顾如期的坦然,倒叫她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迟疑片刻,才问:“那你跟她……”
“只是点头之交。”顾如期目光诚挚,解释道,“我老师与柳监职务相当,二人常有接触,柳监又很喜堂嫂,有些时候会叫她来,碰面次数多了,总不能不打交道。”
这倒也是。
谢书台说不清楚自己心里什么感受,但总是心安多些,想了想问:“你觉得她人怎么样?”
顾如期看她脸色,思忖许久才说:“很怪。”
谢书台设想了许多种回答:譬如她功夫高深、譬如她病弱娇怜、再譬如她面里不一,不知如何确切形容。
唯独没想到他会说出个古怪来。
于是心里想好的应对说辞派不上用场,良久谢书台才问:“怎么个怪法?”
“表面柔弱守矩,实则离经叛道,常常语出惊人,得罪人过后又能坦然视笑,倒不知哪一面是她真心。”
顾如期字斟句酌,最后顿了一下:“总而言之,我觉得她很虚幻,虚幻到我认识了她这么久,都不敢说自己见过她真正那面。”
就像一樽水中月影,美则美矣,却是能看不能触,哪怕呼吸稍微重些,都要使那虚伪的美好轻易破碎。
谢书台道:“如此说来,她倒真也是个妙人。”
顾如期摇头:“妙不妙人的我看不出来,我只知道若她是个男子,如今所见所立,必然又是另一番天地。”
这算是个相当不差的评价了。
谢书台本就与洛怜枝接触不深,此时也觉在不同人嘴里听到的洛怜枝有所不同,非要仔细去算,还有那么点“金鳞岂是池中物”的味道。
她并不了解洛怜枝,世事纷扰繁杂,虽各人对她的评价皆有不同,却也并非全无共性——至少没有人在听到或接触到洛怜枝相关的事时,对她一身本事表示过质疑。
“或许你也看走眼了。”想到这样有才干的人很有可能是岸止城大敌,谢书台心内不禁苦笑,“哪怕此心此志困于女儿之身,她所见所立也已然到那番新的天地里了。”
这世道对女子苛责,使女子行路艰难。许多女子或有才干,却被尽数锁在这副女儿身躯中:抛头露面是不守妇道、晚未成婚是德行有亏、吟诗著书是不尊圣人教诲,纵有一身才华,无处可以施展。
她们该如何活,从来身不由己。
洛怜枝却不一样。
旁的女子是因这副女儿身而终身不得志,她却得志于这副可任由她驱使利用的女儿身躯:对弱者恃强、对强者扮弱,以不同的姿态交往不同的人,是以虽大家对她的评价不一,她的口碑却出奇地好。
谢书台想:若洛怜枝是男人,未必能将道路走得这样风顺。
但她又忍不住想:若怜枝能以,一介女子身在这样的世道里活得风生水起,若他真是男人,未必会过得比如今差。
她欣赏洛怜枝的谋略手段,却也很难不对她这样的人无法引为岸止城所用而感到叹惋。
顾如期意外道:“没想到阿姐对他也有这么高的评价。”
“毕竟我不了解她。”谢书台半真半假地说,“对自己不了解的人,多予夸赞总不是坏事。”
顾如期于是笑了一下——笑在他脸上是个很罕见的表情,就连长达半年之久没怎么关注过他的谢书台也忍不住问:“你笑什么?”
顾如期垂下眸子,脸上的笑意迅速收敛,声音里却还能听出一点笑的余韵:“只是想起少时阿姐曾教过我们不要吝于施人赞美,这么多年来,阿姐都没怎么变。”
谢书台不知这有什么好笑的,稍微停顿片刻,又重新拾起刚才的话题:“你与洛怜枝相处的时候,可曾发现她有什么怪异之处?”
“怪异之处?”顾如期想了想,没想出来,“阿姐说的是什么?”
谢书台被他问得哑了声,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总不能直接问顾如期,他有没有看见洛怜枝盗取城内机密、跟雍朝勾结吧?
她只能含糊不清地说:“就是你觉得奇怪的地方——有吗?”
“阿姐这么一说……”顾如期拖长了语调,似在认真回忆。
见他神状,谢书台语气上扬:“如何?”
顾如期定定说:“我觉得世上竟存在他这样的人,就是最怪的地方。”
谢书台一噎,想反驳他却又无从开口。毕竟她自己初见洛怜枝的时候,也曾在心中想过世上竟有这般的人。
她只能问:“他的行举就没什么怪异之处?”
“这倒未曾注意。”顾如期满目真诚,“阿姐觉得堂嫂哪里可疑,不妨说给我听,我下次见到堂嫂时多注意。”
倒不需要那么注意。
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