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夜里睡不好,今日只能多施脂粉压下惨淡气色,因而耽搁了些许时间,等她从府里东门出去时,车马早已在外静候。
这车不大张扬,不似寻常大户人家总爱系铃飘带似的招摇过市,车身仅有一层清漆,窗子也才约莫一指宽长,此外毫无无装饰。只是车身尺寸要比寻常车辆大上许多,内里大约也要更宽敞,且用得木料也要更为坚固硬挺。
侯府的作风,似乎也可由此而可见一斑。
将这些暗自记在心里,扶京在白鹿的搀扶下,小心翼翼踏上了马车,边单手挑开车帘,边笑盈盈对着身后白鹿道:“我一个人坐里面怪闷……”
然而在见到里头的沈确之后,她便飞快闭了嘴。
连同她脸上的笑,亦消失得干干净净。
沈确放下手中书卷,冲她微微颔首,“长公主昨日令我送你归宁。”
看来,那几日抄写经书的功夫,倒也不白费的。
只不过讨好了婆婆,却也得罪了夫君,还得想法子找回来才是。
盛扶京只得敛了眸子,低眉顺眼着弯腰来到了沈确的正对面,不料她才刚一落坐,沈确整个人便是一顿,接着有些意外地挑眉望着她。
二人一时贴得极近,能听见彼此微弱呼吸声。
虽未显怒意,被这么直晃晃地瞧着,盛扶京只觉得浑身寒毛直竖。
她只得灰溜溜地挪开,找了个离他最远的角落坐下。
虽然尴尬,扶京心里倒是镇定,同时竟不合时宜地想:这似乎是沈确头一次正眼瞧她?
大婚当日二人并不见面,昨儿他也只是淡淡扫了自己一眼而已。
沈确不再多言,此刻马车已经轱辘辘地启行,车内晃荡不便看书,他索性闭目养神。气定神闲的,像个供台上一尊无欲无情的玉菩萨。
盛扶京便也学他,将脊背靠上了车厢,她偏头瞄了瞄沈确手边的书册,却又飞快移了眼睛。
……春宫册。
假正经的东西。
脸上有些许燥,瞧着沈确是不打算说话了,扶京便偏着身子去开车窗,散散这车里的暑热。
起身之时,她又瞥见了那春宫册旁边的一柄半合上的扇子,故意用脚尖一勾,‘啪哒’一声,扇子便从榻上落了下来。
沈确睁开了眼,脸上似有一闪而过的不耐。
“抱歉。”她连忙去捡起来,双手呈着递给沈确,“……公子,这是哪儿寻到的张谦题扇?”
这扇子又旧又破,唯有上面的飞扬洒脱的题诗光彩夺目。
沈确并不接,只觑着她,“你认得。”
“妾身生平最为喜爱张谦之字。”盛扶京笑道,“年少时还曾多属意模仿。不过恕我直言,这柄扇子,恐怕并非张大家真迹吧。”
“不错,此为仿品。”沈确总算接了扇子,却只是随意地掷于身后,“张谦真迹已被焚烧殆尽,现存的不过全是赝品。”
张大家一手行书,世人公认于书法一道已是写到头了的,再也无人能出其右。
不过只可惜他为官不顺,被牵入了谋逆之案,不仅身死其祸,就连所存之迹亦被开元帝下令销毁一空,开元末三年内,世人皆莫敢私藏,如今已是一字不留。
盛扶京斟酌道:“那扇子虽是赝品,但几可以假乱真,妾身方才一眼看去,竟不能分辨。”
沈确淡淡道:“终究是假,不能做真。”
他态度冷淡,已是重新阖上眼,不欲多言。
扶京倒不觉得泄气,只是有些好奇:在她认出那是张谦之字时,沈确分明是有些感兴趣,想要同她多说些什么的样子。
可一说这是仿品,这厮便态度一转,再懒得多言。
难不成,这扇子居然是沈确自己写的,被她认出以后才觉不快?
如此,不如激他一激。
盛扶京挺直了腰背,轻声道:“妾身那儿,却存有残诗一纸,也许是张谦的真迹。可惜我才疏学浅,不能辨认。”
眼见沈确骤然望了过来,她微微一笑道:“公子可有兴致一观?”
对方目光如炬,她只能镇定与之对望,不能露出一丝怯意。
过了片刻,盛扶京的手心里已经渗出些许冷汗,沈确这才饶有兴致的开口,“不知夫人,想要什么?”
她眨了眨眼睛,款款笑道:“当今世人皆爱奢靡精巧之风,难得见公子也喜爱张谦之字,妾身难免想与公子多言几句。”
沈确,缓缓眨了下眼睛。
“况且为人妻者,”盛扶京敛下眸子,声音也一同低了下去,“自然是想着要讨夫君喜欢的。”
沈确那黑星一般的眸子里,终于泛起些许细碎的涟漪,他微微侧头打量着盛扶京,仍然是波澜不惊的口吻:“夫人可知,你容色倾城。”
盛扶京一时错愕,沈确却对她极轻地笑了笑,“美丽与聪慧皆是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