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暮色四合,云层遮盖了淡薄的月光,淅沥沥的小雨又落了下来。
凌安若没有点灯,屋里一片昏暗。
周珩推开门小心翼翼的迈了进去,见里头的人没有赶他出去的意思,微微放了点心,轻手轻脚的把烛火给点上。
霎时间,橙光烛光照出一室的暖晕,也照出床上一人正合着衣,面朝墙壁侧躺着,无声无息的像是睡着了。
周珩端着药碗轻轻走到床边,贴着床沿坐下,知道凌安若不可能睡了,还是轻声问道:“安若,你睡了没?先醒醒,起来把药喝了。”
凌安若没理他,还是不声不响的躺着。
周珩暗暗叹了口气,把药碗搁在一旁,对着凌安若的背影,轻声道:“安若,对不起,我错了。”
凌安若睁开眼,静静地听周珩说话。
“我不该三年前不告而别,留你一人独守黎州。可若要我重头再来,我还是会这么做。”
凌安若心里一哽,她都不知道周珩是来认错的,还是来添堵的。
周珩闭了闭眼,像是下了极大的勇气才艰涩的开口道:“安若,你……你应该知道我对你是什么心思。你也最清楚,我这样的人,本是不该动妄念的,可偏偏天意弄人,叫我动了不该有的念头。”
这话周珩憋了三年了,如今说出口倒也轻松了,他靠在床头,也不需要凌安若回应他什么,自言自语的自白着。
“我就怕啊。我怕来日我会成为你的拖累,怕给你惹祸上身,怕日后你要踽踽独行于世。我光是想想就舍不得,可又没有办法。”
“你好不容易重活一世,本该挣脱樊笼,重回你的天地去,而不是再次囚困在我这样一个短命鬼身上。”
“我那时就想,趁我们还未泥足深陷,早早分开了,或许就不会想那些有的没的了,但我也知道你也不会同意,所以才会想着不告而别,反正藩王无召不得出封地,到时你就是想追也追不出来。”
“这样过个三五年的,说不准当初那点妄想就能烟消云散了呢?”
周珩低低笑了一声,像是在自嘲,“可我还是高估我自己了,这三年,我其实……挺想你的,可我不敢回去,也不敢寄一封家书,我怕一旦我这么做了,就前功尽弃了。”
凌安若突然开口问他:“如果我没有来虞州,你打算什么时候见我?”
周珩愣了一下,随即又沉默了下去,半晌才道:“不知道,我,我没打算有再见你的一天。当初你被炸药所伤时,我们换回了原身。我就想着,过个八九年,等我差不多要咽气了,我们应该又会换回来的,到时天地两隔,你也就见不到我撒手人寰的样子了。”
“我那个样子,”周珩苦笑了一下,“不好看,也不想你看见,更不想看你哭。”
“安若,我是活该,明知不可求而求之,你不要学我。”周珩目光深长的看向凌安若,“我只想你日后能寻个贴心人,儿女双全,这样我也就能瞑目了。”
凌安若没吭声,又回到之前一动不动的自闭状态里,对周珩的请求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周珩也没催,让她自己好好想想。
窗外雨丝渐渐大了,雨珠顺着屋檐滴滴答答的往下落,在沉默无言的屋子里格外显耳。
“周珩。”凌安若突然打破了沉寂。
周珩:“嗯?”
凌安若翻身坐起,眼圈通红的看向周珩,咬牙切齿的骂道:“你他娘的就是个王八蛋。”
“是,我是王八蛋。”周珩笑道,“所以还望王爷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要生我这混账的气了,好不好?实在不行,我负荆请罪,让你抽到气消了为止,怎样?”
不怎样。
什么都不怎么样,什么贴心人,什么儿女双全,她才不想要,从始至终她不过只想要他这么一个人。
凌安若心里有滔天的火,可一对上周珩那双温柔的眼,又瞬间什么脾气都没有了,只余下一层凉灰,她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好一会儿,可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愤愤的威胁道:“周珩,再有下次,我抽死你。”
周珩哑声笑道:“好。”
*
夜已深,雨也还在下着,城里城外都浸润在雨幕里,无半点人声,唯有更夫的梆子偶然敲响。
忽然,“嘎吱”一声轻响,一队人从孙氏的宅院里偷偷走了出来,带着拉货用的马车,给守城门的士兵塞了一些银两后,目的明确的往万象港的码头走去。
码头上风平浪静,大大小小的船只整齐有序的停泊在港口上,不远处的海面上还有运船远道而来。
万象港是大安这几年新开的港口,税赋没有阳州的永泉港那么重,这里巡查的将士也没那么严苛,往往顺便看一眼就可以放行,颇得商人的喜爱,尤其是中原话都说不清楚的西越人。
西越人不仅长相服侍和大安人不同,连商船也不大一样,格外的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