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在堂堂正当,若遇床时新妇亡。”
腊月十七,不宜嫁娶。
望着横了一地的送亲队伍,聂清旖耳边响起离开津峰时乳母含泪说的这句话,告诉她今天不是个婚配的好日子。
她又何尝想今日嫁去沧乌,或者说,她根本不想嫁去沧乌。可她没的选,她需要这次和亲机会,去救养育她长大,不是生父胜似生父的硕安候,梁立泽。
“滴答”
血顺着她几乎没有血色的脸颊滴落,隐入破败不堪的霞帔不见踪迹,聂清旖无暇理会那是她的血,还是来人的血,握着九节鞭的手愈发收紧,骨节泛着青白,目光逡巡着面前那群黑衣蒙面人不敢有丝毫松懈。
“你们究竟是谁派来的,阻挠和亲,意图何为。”她喉间干涩,有些沙哑。
“清旖郡主,将死之人知道太多也不过是徒增烦恼。”为首之人缓缓开口,声音怪诞戏谑,“你已是强弩之末,别再无谓挣扎,不如早些去和硕安侯在黄泉团聚。”
“你在胡说什么!”
聂清旖话音未落,夜空中倏地响起凄厉长啸,一只鹰隼随之盘旋而来,似是被血气吸引,向着聂清旖他们俯冲而下。
猛禽急速靠近,罡风掠地,黑衣人中有几人不住后退,聂清旖却并不躲闪,反而伸出了右手。
鹰隼振翅减速,稳稳落在她的手臂之上,并未伤她分毫。
这是聂清旖饲了十年的鹰,名唤阿廌,也是她的父亲定远将军战死后留给她的唯一遗物。
她扯下它腿上布条,上面字迹潦草,湛湛可堪辨认:侯爷、皇后身故,侯府满门明日午时问斩。
区区十几个字,足以让聂清旖浑身震颤,她双眸圆睁,满腔的悲愤却找不到宣泄的闸口,只能化作口中嗫喏自语:“不可能……皇上明明答应我……”
皇上明明答应她,只要她假意和亲,杀了沧乌太子,便能为侯爷留下一线生机。为何今日她前脚刚出津峰,一切便再无转圜?还有烟霜姐姐,怎么会……
九节鞭横扫逼开杀手,聂清旖寻了匹离她最近的马,翻身而上猛夹马腹,她一定要回去弄个清楚明白!
送亲白马本就受惊,再一吃痛,嘶鸣着抬起前蹄想要甩掉背上的人。聂清旖将手中缰绳扯成一条直线,稳稳将马压下,并不给它机会。扬起的尘土还未沉淀,下一刻便呼啸着向黑衣人疾驰而去。
谁阻她,手中的九节鞭便毫不留情地卷向谁,嫁衣伴随着血尘在风中猎猎作响。
很快,站着的人就只剩下为首的黑衣人,只要杀了他,便能冲出重围。
聂清旖以肘为心,九节鞭抡满后节节交驰如蛇信电掣般飞出,黑衣人却并不闪躲,生生接下能撕扯掉皮肉的攻击,任由鞭子缠紧他,仿佛故意等她靠近。
察觉到异样,聂清旖想要抽手却还是晚了半分,黑衣人冷笑一声,反握住她想要收势的鞭子,猛一用力将她拖拽下马狠摔在地,九节鞭也应声碎裂。
还未稳住身形,黑衣人已然闪至身前,手中还多出一件似弩非弩的武器,不待她反应,黑衣人便扣下机关,几只箭矢连发而出,直冲命门。
聂清旖迅速以手中断鞭阻挡,怎料箭矢不仅没有被击落,碰到断鞭的瞬间,箭头竟倏地散开,宛如盛开的幽莲,以更快的速度旋转着向她袭来。
这是什么暗器?聂清旖心中惊诧间却已再无躲闪的余地。
数只箭矢穿膛而过破开血肉,聂清旖怔忡着仰面倒下,穿过身后散开大片血雾,染红了双眼,可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颜色。
血液不断流淌,带着生机离开了身体,那一瞬,她甚至感受不到痛楚。
鹰隼见主人倒地,呼啸着冲向黑衣人,却也被他击中,哀鸣着落在聂清旖身侧。
“阿……廌……”聂清旖悲咽着想起身,却动不得分毫。
那破碎一地的翎羽,压垮了她最后的防线,心中悲凉排山倒海般袭来,一大口鲜血呛咳而出,连呼吸的力气都被抽走。
为什么?
她不明白,为何一夕之间,她所珍视的一切就这样轻易被夺走。
聂清旖满心不甘,可如地狱熔浆般喷涌的愤恨也暖不了逐渐冰冷无感的身体,双眸逐渐开始涣散。
她凝视无尽暗夜,想找找人们口中庇佑众生的满天神佛究竟在哪里。
一片雪花悄然飘落,像极了侯府那棵四月雪上落下的花瓣。
透着片片白华,聂清旖似是看到侯爷抱着幼时的她坐在树下,陪她等待阿爹出征归来,教她读史册古籍,她不懂,他就耐心讲给她听。结果,却只等来了阿爹以身殉国的消息。
绕树如经年,转瞬已成人,四月雪下,侯爷陪她哭,逗她笑,允她闹,教她道……昔日的一切如泡影般聚散,最后停留在侯爷为她写下一纸婚书的那日,她只知盯着那张宛若笑话的废纸满心欢喜,却忽略了侯爷满眼的宠溺与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