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为人如何,当年却是实打实地远嫁回纥,魏暄领军踏平回纥王都之际,她是如何险死还生的,众人也都有所耳闻。
一次被当筹码是为国尽忠,可话说得难听些……宗室女郎不止长公主一人,你薅羊毛也不能总逮着一只羊啊!
神启帝握住酒杯的手指攥得发白,可惜他没有靖安侯那般指力,赤金铸造的杯子纹丝不动,无法将天子的震怒昭示于众:“朕,并无此意……”
何菁菁反应极快,无需桓昀提点,人已郑重跪拜于地:“镇宁拜谢皇兄恩典!”
神启帝:“……”
除了三年前遭北律挟持和数月前的南衙宫变,神启帝没吃过这么大的哑巴亏,脸色人眼可见地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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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眼人都看得出,淑妃于席上故作姿态,是想配合神启帝,将镇宁长公主指给河东节度使裴康之子裴济白——三年前,正是这位领两千轻骑力挽狂澜,于乱军丛中救下差点沦为炮灰的神启帝。
如今的大夏军方,魏暄手握兵马帅印与五万玄甲精锐,又于南衙宫变之后执掌京畿驻防,占据了绝对的主动权。神启帝想扳回一城,单凭承平日久、刀锋生出三尺锈的北衙禁军显然不靠谱,只能引入外援。
于是,同样手握重兵、战力雄厚,又曾冒死救驾的河东裴氏成了神启帝的优先选择。
他本打算于宫宴上下旨,将何菁菁按头指给裴济白,以此拉拢这位或许是大夏朝堂唯一可能与魏暄抗衡的悍将。
这番筹谋不说滴水不漏,总也具有一定的可行性……可惜被何菁菁与桓昀一搭一唱地破坏了。
出离愤怒的神启帝再无饮宴心情,中途便拂袖离去。正主走了,底下的宗室与勋贵也坐不住,相继告退出宫。
何菁菁倒是踏踏实实地将每样菜肴尝了个遍,自觉有七八分饱,这才扶着绘竹的手慢悠悠往外走。她故意耽搁了一会儿,待到宫门口时,人已经走得差不多……只除了一道颀长身影,倚着朱红宫门含笑望来。
彼时夜空浓云密布,不知哪阵风吹开云层,露出一线月光,恰好笼罩在那人身上。京城传闻中“爽朗清举”的郎君身披月光,仪容亦如明月般皎然,对何菁菁微微颔首。
“席间菜肴可口,用得多了些,便想散步消食,三娘可愿相陪?”
何菁菁没说话,但也没明确拒绝,过长的裙摆拖在青石板道上,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何元微缓步跟上,眼风斜扫,原本随侍一旁的绘竹会意,故意慢了半步。
“今日席间,圣人的意思其实是想将你许给河东道节度使之子裴济白,”何元微声音不疾不徐,清冽好似流淌于夜色间的山泉,“虽然三娘应对得当,将此事敷衍过去,却留下了话柄。”
他话音一顿,偏头看向何菁菁,后者神色不见丝毫异样,甚至用袍袖掩住樱唇,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何元微眼神微沉。
“以圣人睚眦必报的心性,势必会揪着此事不放,纵然不将你指给裴济白,也会命你在世家子弟中择一成婚,”他淡淡地说,“三娘可有看中的人选?”
他态度从容、言语温和,仿佛是真心关切“胞妹”的终身大事……要不是何菁菁深知这人城府,确定今晚事端必是他一手策划,说不定还真被他唬了过去。
“这就不劳恒王兄操心了,”她皮笑肉不笑道,“反正京中子弟有的是,大不了都召集起来,办一场凤台选婿,总能选到可心的。”
何元微眉头紧蹙,但不过一瞬,又重新舒展。
“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他淡淡道,“虽说圣人未必乐意大费周章,但是有皇叔和桓相帮忙说项,十有八九还是能成的。”
他仿佛刚刚想起,十分自然地问道:“对了,今晚皇叔不曾出席,三娘可知是何缘故?”
何菁菁懒得与他多言,径直上了自家马车。
马车辘辘碾过夜色,领亲兵护卫在侧的正是苏洵。他大约听说了席间变故,几番想开口询问,觑着自家殿下波澜不兴的脸色,又把话咽了回去。
直到回了公主府,何菁菁快步穿过前庭,摆手屏退跟在一边的绘竹,强压一路的恼火这才肆无忌惮地涌出:“给他们三分颜色就想着开染坊,真当我是没脾气的软柿子,由着他搓圆捏扁?”
迎上前的沈沐风未及开口,先被自家主子冰冷的戾气捅了个对穿,当即做出与苏洵一样的应对——缄口不言。
“传信西域,让姓丁的小子来跟我报到,”她冷冷道,“既然他们想玩,本宫就陪他们玩一出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