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而又躺在黑暗深处,手腕应是被禁锢住,动弹不得,但他并不觉得痛楚或是难挨,因为伤口敷了上好的金创药,清凉又舒适,温热的气息从天而降,流云一般轻柔,悠悠滑过耳畔……
魏暄分不清那是单纯的幻觉还是切实的经历,但是那一瞬的悸动驱使他鬼使神差般收起帕子,没让那丝勾魂摄魄的香气泄露出去。
而现在,那方丝帕就揣在魏暄胸口,像块烫手的火炭,叫心性沉稳的靖安侯难得体会到“进退两难”。
“公主恕罪,帕子被臣弄丢了,”魏暄神色如常,“明日,臣派人再买几方回来。”
“几方帕子,本宫倒还不缺,”何菁菁眯起眼,手掌坚持不肯收回,白生生摊平在魏暄眼前,“本宫看重的是小皇叔的心意。”
因为血气不足,那手白的简直有几分晃眼。
魏暄视若无睹,至少表面上是这样,低头运笔如飞,在公文上留下一行清俊飘逸的字迹。
他掌兵多年,很清楚如何应对突如其来的心浮气躁,只要刻意忽视,将有限的精力转移到要紧的正事上,时间长了,自然会撂在一边。
然而这招似乎不管用了。
何菁菁确实是元气还没复原,勉强撑了一会儿,下巴毫无预兆地往下一坠,半张脸埋进狸奴毛绒绒的白肚皮里。
猫儿正四仰八叉地翻成一张“毛毯”,突然用柔软的身体承受了不应承受之重,生无可恋地看着魏暄。
魏暄:“……”
靖安侯坚实的肩膀可疑抽动两下,眼看狸奴主人睡得挺沉,终于没忍住伸出手,在猫儿脑袋上捋了把。
白猫委屈地“喵”了声。
青砚疾步而入时,魏暄正将一袭大氅罩过何菁菁头顶,厚而暖的氅衣比女子身量宽大许多,连人带猫一并盖住还绰绰有余,衣摆甚至拖在地上。
青砚张到一半的嘴被魏暄一个手势堵回去,两人走出门去,估摸着里头之人听不见,魏暄才沉声道:“如何?”
眼下谈的是正事,青砚暂且收敛起桀骜不驯的利刺:“杀了一半,留了一半,无一人脱逃。”
魏暄的大氅给了何菁菁,身上只穿了件外袍。眼下入了三月,京中已是桃红柳绿、春暖花开,西北要塞的敦煌城却还寒意砧骨,哪一阵风没吹对,天上就飘起纷纷扬扬的雪花。
魏暄搓了把微凉的手心:“问的怎样?”
“崔将军正在连夜提审,”青砚手上的血迹还没擦干,从檐下铜缸里掬了把冷水,就着刺骨寒意洗净了,“这帮人身手不怎么样,嘴却挺硬的,崔继明连哄带骗,才掏出一点真东西——别说,跟咱们想的虽不太一样,但这幕后之人居然也算相熟。”
魏暄:“……是谁?”
青砚双手抱胸,薄而直的唇角微微翘起:“仁安郡主。”
听到这个名字,靖安侯的目光不出所料地转过来,锋芒锐利逼人。
仁安郡主出身庾氏本家,族中排行第九,人称“庾九娘”。祖父庾峻正是现任庾氏家主,可见身份贵重。
不过明面上的障眼法瞒不过知情人,但凡与庾氏来往亲密的,都知道真正的庾九娘早在十岁时就不幸夭折。如今这位顶了她的身份,年岁倒也相差不多,与庾氏家主亦是血脉相连——她的生母贤妃,便是出自庾氏嫡宗。
“也就是那位本该和亲回纥,却贪生怕死,靠着庾氏的庇佑苟且偷生了这些年,将旁人推出去受罪的正牌公主,”青砚冷笑着将话说完,“督帅,真论起辈分,她还得叫你一声皇叔。”
魏暄:“……”
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怎么谁都来跟他论个叔侄?
“魏某可没这等金贵侄女,”魏暄眼神漠然,铸铁般不见波动,“她顶了庾氏女的身份,这些年也是锦衣玉食、呼奴使婢,还想怎样?”
青砚没型没款惯了,在自家主帅面前也不知收敛,随便找个角落一靠,懒洋洋地打起哈欠。
“还能怎样?本就是金枝玉叶的天家公主,如今被人顶了身份,沦为臣女,就算有个郡主的名头,却万万比不上公主尊贵,来日见了那位,指不定还要磕头行礼,”青砚似笑非笑,“换做谁能甘心?能不想解决了里头那位,将本就是自己的尊贵身份夺回来?”
“难怪里头那位一心攀上你这棵大树……没魏督帅保驾护航,她怕是连京城都没法活着回去。”
魏暄心头无端涌起一股戾气,他闭了闭眼,好容易克制住:“处置了。”
青砚一怔:“什么?”
魏暄摩挲着腰间佩剑,鲨鱼皮鞘硌着指腹,微微有些刺痛,不至于叫那股凭空而起的杀意发作出来。
“动作干净些,别留下把柄,”魏暄语气森然,“还有,告诉底下人,管好自己的嘴,别让公主知道。”
青砚回过味,这声“公主”指的是里头裹着大氅睡得昏天黑地的那位,而非远在京城的金枝玉叶。
青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