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夫人念佛尚佛是实打实的出名,从那每件衣裳上头的忍冬纹便可看出端倪,加上王府宅院里没日没夜传出的讲经声、几日一开的讲经会,没人会质疑她的诚心。
饶是此刻说着掘坟的话,萧夫人也是慈眉善目的。
她的手里还转着念珠,不紧不慢,像在时刻向神佛供奉善念。
李太守不敢多看,半低着脑袋,小心翼翼地问:“可……掘坟一事实在太狠辣,恐会让人沾上因果,要是被恶灵损了命数就不好了……”
“掘坟是为证人清白、是为家国安泰,又怎会被报复呢?”萧夫人眯眼笑道,“做此事是为了大义而非私欲,就是神佛也会原谅你的。”
宋云书跟着笑了一声:“伯母在佛法上的造诣更是精进了呢。”
“云娘谬赞。”萧夫人念了句佛偈,不多说了。
萧夫人无疑是操纵权力的个中好手,崇佛于别人而言是信仰,于她而言,却同样只是用来操控人心的权力的一种。
她用佛来说事,那她天然就有了信徒。
李太守听罢,果然定下了心神,问张老四道:“那赵氏旧部的坟在何处?”
张老四喜滋滋道:“就在庐江平安巷子的乱坟岗里!没有立碑,但是有个木牌子插在土里头,是他亲自写的‘奠’字!您派人去查,很快就能查着结果!”
李太守当即就拍板道:“也好,那就——”
“不必查了,求您不必去掘坟了。”
是赵枕流的声音。
原本还在静观其变的宋云书错愕地看着他上前,再次“扑通”一声跪下。
萧夫人轻轻打了个呵欠,似笑非笑道:“倒是省了事。”
赵枕流苍白着一张脸,沉声道:“草民说实话就是,还请大人,莫要去掘坟,留草民的叔叔在黄泉之下的安稳。”
李太守颔首:“那你说罢,若有半分虚言,可是要担责的!”
听完这句警告,赵枕流到底是苦笑一声。
“我还能有什么虚言?”
前朝的赵太宰到底是一朝权臣,门徒无数,死后还有旧部苟且偷生不足为奇,但当年找上赵枕流的,却是打着“反雍复周”旗号的一帮前代遗民。
这帮遗民先是找上了赵太宰假死偷生的弟弟,再是在他的帮助下,找上了赵枕流。
赵枕流该称那个人为三叔,也是他在赵阿翁之后剩下的唯一一个亲人。
可惜赵三叔受过重刑,命不久矣,很快就一命呜呼,打算将那些前代遗民和赵氏旧部一并交到赵枕流的手里,也好歹护他安危,说不定还能有个好前程。
但赵枕流不想招惹是非,在埋葬赵三叔后,就将那些人遣散了。
距今更是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半点音讯都不曾得到过。
“大人,草民所言绝无半点虚言,也绝无半点谋逆之心,请您明鉴。”
他最后说道。
李太守听后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可有证据?”
赵枕流一愣:“什么证据?”
“与那些人断绝往来的证据。”李太守继续道,“你既然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话又说到这个地步,空口无凭,本官要怎么相信你绝无虚言?”
旁边的萧夫人忽而掩唇道:“那这么说……云娘你不会也是前代遗民,或者赵氏旧部的人吧?我可听说这位赵兄弟只一直给你做事呢。”
“再说,还有货物有毒的事,别是你们想要借此来损了大雍的根基,好东山再起吧?”
话至此,宋云书终于明白了萧夫人做的圈套究竟是什么。
倒是难为了萧夫人,还要亲自上阵,红口白牙地来给她戴高帽。
宋云书轻笑抬头:“夫人,您也要知道‘空口无凭’的道理呢?不过故事编的不错,写成话本卖出去必然很有噱头。”
“宋氏,怎么说话呢?”李太守呵斥。
萧夫人却摆摆手,示意他不必阻拦,继续道:“看来云娘觉得我说的不对?前因后果桩桩件件,哪里不对?你也说来听听。”
宋云书就笑道:“庐江竹下斋主家宋氏,世代清白,与前朝赵太宰无半分牵连,您说我是前代遗民、赵氏旧部,可不就是在信口雌黄。”
萧夫人捻着念珠的动作仍是舒缓的,说话也犹带温和慈祥,像在包容着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又像是无悲无喜的神佛冷眼看着世间的笑话。
她说:“云娘,宋家世代清白我并不怀疑,我怀疑的是你。”
宋云书一愣。
萧夫人抬眼看着她,说:“我与你爹娘相交甚好,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但是云娘,自打他们死后你就变了一个人,而且竹下斋的许多东西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我只怕,是有贼人借了云娘的皮囊,行阴谋之事。”
“云娘,说说吧,你到底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