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日至,春和日丽。
幽王制书诏中要求的将所有藏书各制五十册的任务,终于赶在朔日前夕完成,一册册装订好的书籍登记造册后垒放在前厅,共计五百五十册。
宋云书特地在竹下斋前挂上了“歇业”的木牌。
造纸工与佣书们也从夜以继日的工作中缓过神,纷纷回家休假去了。
唯独赵枕流,嘴里说着舍不得这些书,非得留在竹下斋里废寝忘食地阅览群书,好似生怕这些书长了腿跑了似的。
宋云书倒也没拒绝,看在合作下来还算顺利的份上,由着他一直待在竹下斋读书。
不过,她也有个问题。
宋云书单手支颐,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算盘,问他:“我记着你还是长清书院的学生,到底哪儿来的时间天天待在我这儿?”
今日里最大的事宜,便是迎接来查收书册的幽王长史。
所以,这也是宋云书近一段时日来最空闲的时候,她自己也不大适应。
“赚钱要紧。”
赵枕流手里是拿着书,但心不在焉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很是随便地敷衍她。
宋云书尾音上扬:“嗯?”
吴侬软语最是温软多情,然而此刻威胁意味却相当浓重。
赵枕流滞了滞,若无其事地放下书,正襟危坐:“我小有所成,山长说他已没什么好教的了,想做什么都随我去,只要年末行试仍是头名就是了。”
懂了,大概这就是校长对学神的纵容。
宋云书掩唇垂眸,轻轻打了个呵欠:“你们山长可真好说话。”
“并非如此,”赵枕流想了想,捧起茶杯啜饮一口,“书院的束脩极昂贵,但又遵先圣孔子‘有教无类’的教导,收了许多有天资的贫家学子。为了让大家能交的起束脩,凡是外出做工行商都可寻山长说明,山长自会应允。”
要说束脩定价高昂这回事,背地里的弯弯绕绕可太多了,并非是哪个书院想改多少就能改多少的。
——说到底,书院也不是个变相的商行。
天底下书院那么多,总是要守些不成文的规矩的,不然这一块儿束脩太少、引来的学子太多,自然就伤了别家书院的生路;而若是扎了堆儿的束脩低,那争到最后大家谁都得不了好。
那还不如定个基本的水平线在那儿,所有书院都围绕着水平线定价,不管高了低了都会被群起而攻之……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公平”。
水至清则无鱼。
这些在世俗里头无可厚非。
至少他们书院已经尽力而为了。
宋云书的指尖无意识地落在颊边敲了敲,若有所思道:“那岂不是会耽搁学业?若在外蹉跎的时间长了,回书院大抵什么也不会了。”
那些出走的同窗,有的过段时日便回书院了;有的尝着了行商的富贵好处,不回了;也有的到头来落得事事不成,空度半生。
有最后靠着初心,走过贫寒、走出书院的吗?
也有吧。
只是那些有能力者中的大多数,最后也成了自己曾不齿的士族,金尊玉贵的生活在特权之中。
赵枕流在书院十年有余,如今一一想来,只觉得物是人非。
他的眼神有些缥缈,语气有着不自觉的惘然:“所以说,‘世上安得两全法’。”
宋云书看出他的神伤,便也不再问了,只轻叹道:“幽王长史到底什么时候才来?等了半天,还没见着人,白费功夫。”
赵枕流现在从她无害的面孔上见着什么情绪,都不觉得稀奇了。
听得出她的不耐烦,他反倒幸灾乐祸地笑了笑:“幽王是扬州的天王老子,不至于哄骗我们这种升斗小民,你老老实实等着就是。”
宋云书哼了一声,不搭理他了。
说曹操曹操到的话此刻倒没灵验,直到宋云书开始后悔,觉得今天完全不必闭门歇业迎接幽王来人、大开店门赚钱才是正道时,幽王长史才带着人姗姗来迟。
他也没让人特意进门通报,见了歇业的牌子,还让人先敲了门。
敲门声在前厅里听得很清楚,宋云书赶忙整理了衣裳,强行领着心不甘情不愿的赵枕流出门去迎客。
领头的青年果真是宋云书见过两面的那位司大人。
犹记着司大人的作风,宋云书心下稍安,微微含笑着上前见礼。
“宋云书,竹下斋如今的东家,见过幽王长史大人。大人远道而来,一路可还顺利?”
幽王府在扬州城,但他近段时间常驻庐江郡,还真不是从扬州城过来的。况且——距离他们在府衙堂前见的那一面还没到半月呢。
他看着笑得滴水不漏的少女,倒也没拆台,只哂笑道:“小事。”
宋云书便引着以他为首的一行人进前厅,奉为上座,又亲自捧了茶具过来煮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