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既白。
竹下斋近来风波不断,本就是老古董的门板彻底在来人的用力推搡下支撑不住,“啪嗒”一声砸落地面,引得尘土飞扬。
廊前靠着房梁翻看账本的宋云书连头都没抬,柔声报价。
“乌木门,不值钱,且就赔个五两银吧。”
来者是群男子,从少年到老头应有尽有,衣着打扮大多素净,目测有十人左右,本该是气势汹汹的动作却做了莫名的紧张拘束感。
听见她的话,连走路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只有那领头的少年还像个土匪样子,双手抱在胸前,很是烦躁地瞪着她看,狠踹了一脚院前的树:“看不出来我们是干嘛的是吧!”
宋云书终于舍得将目光从账本上移开,对着来人温柔微笑,并抬手指了指树。
“那是檀树,紫檀,价值千金,踹一脚赔个百两不过分吧?”
“你抢钱啊?!”
少年更加凶恶地等着她,身体却诚实地远离了那棵树。
跟在后头的老爷子在他耳边小声说话:“那真是檀树,可名贵了,咱们赔不起。”
老爷子的听力大概不太好,以至于自以为的小声能绕梁三日。
少年无奈扶额,翻着白眼叹气:“阿翁,咱们是来讨债的。”
老爷子:“哦!那你说,你说。”
少年如释重负般转过身,继续对宋云书吆五喝六:“你!听见没!我们是来讨债的!”
宋云书眸光流转,手里合上账本,缓步走到台阶前站定,看着下头这群神色张皇又奇奇怪怪的人好一会儿,方才挑了挑眉。
“什么债?”
少年双手叉腰,冷哼一声,看起来像个气呼呼的茶壶:“我们都是竹下斋曾经聘过的佣书,但上次的佣金尚未付清,你们便闭门多时,我们几次过来都没人,是想赖账不成?”
宋云书问:“什么时候来过?”
少年答:“上月廿五。”
“抄的书呢?”
“抄完便送来了,被你们主君推说工钱过两日再拿。”
“可有契书?”
“我们都是签的短约,要什么契书?”
少年理直气壮得很,声音也响亮,字字句句听不出心虚。
宋云书没说什么,只挨个儿打量着这些人,再状似认真地敷衍少年。
“你想如何?”
“还钱,并且欠了这么多时日,你得多给,否则我便让大家掀了你这铺子!”
这话倒是狠狠地给他们提了气势,一群人都振臂应和,唯独一人与众不同,正蹑手蹑脚地试图往门外去。
宋云书站的位置高些,视野也广阔,轻而易举便捕捉到了那个身影。
她在晨间冷风中眯了眯眼,带着笑意问:“淮水,那你觉得呢?”
那个身影僵住。
以少年为首的团伙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面色一紧。
还特意换了身短褐的年轻男子欲哭无泪的停住了脚步,颤颤巍巍地回头,整个人都紧张得像个鹌鹑,抖个不停,将唯唯诺诺的脾性展示得淋漓尽致。
他正是被宋云书赠过钢笔和笔记本的兄弟二人中的弟弟,淮水。
宋云书却没有如他所想般诘问责备。
她只是问:“你兄长可知道你做了这样的事?”
“怎、怎样的事!”少年迅速打断她的话,强撑着凶恶的架势威胁她,“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是闹到官府去我也有理的!”
宋云书摇头轻叹,微微扬起下颌,语气严肃。
“没有契书,没有抄好的书卷,强闯民宅还弄坏门,是觉得如今竹下斋由我这个弱女子来执掌就好欺负了?以为用官府吓唬我,我就会花钱消灾?”
“还有淮水,我赠你兄弟二人纸笔本是觉得赤子之心不愿辜负,能帮便帮,你便是如此报答我的?”
少年还想辩驳,却被旁边的老人拦下。
淮水也慢慢从门边移到阶下,极力避开她的目光,结结巴巴地说:“抱歉。”
宋云书说不上什么心情,有些郁郁地摇头。
或者说,她有些失望。
向来温柔如春风的少女此时仍是温和的,但越是温和越让人觉得自己的作为对不住她。
宋云书看看腿脚不便的老爷子,看看满脸窘迫的少年,又看看那些看起来或多或少都有些面黄肌瘦的人,没再打算多说什么。
“今日我不报官,不是因为害怕,是觉着你们并不像常做欺诈事情的人,或许是遇上了什么难处,但门和弄乱的院子,都得赔钱。”
他们这些人冷不丁看不去毫无相似之处,甚至刻意避开了书生打扮,但站在一起时,又无端的透出股相仿的寒窗多年书生气。
木讷、古板,但也没啥心计。
虽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