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吃过午饭,小彤打电话来。
“兄弟,后天过年了!过来我这边儿吧!咱一块儿包饺子,炒几个菜,庆贺一下!”
我似乎又立刻闻到了那种淤泥的味道。几个星期过去了,我竟然忘了跟他联系。
“功课实在太紧了,马上要期中考试了。就不麻烦你了。你这些天好吧?”
“麻烦啥,咋净这么说话。我成天瞎忙活,朋友有点事儿找我帮忙。去那个语言学校也没见着你,我是下午课。考试不是下个星期吗?听说你学习可好了。好样的,兄弟!”
“还行吧。我们班课程紧,压力挺大的。这次真不过去了,等考完试咱再聚吧。”
“大过年的,怕你一个人怪寂寞的。你再想想吧。想过来,随时来个电话,我去接你!”
“好,那谢谢小彤。新年快乐!”
“谢啥。新年快乐,兄弟!”
语言学校的下午课,是一二级和其它的语言课程。我不想细问,放下电话,回房休息。
第二天放学的时候,阿伦说:“明天早上是国内的除夕,晚上就是大年初一。咱这是第一次在国外过年,得好好热闹热闹。明天史蒂文请客,要不要过来?不吃白不吃,人多力量大!”阿伦做个鬼脸。
“他一个人请大家?”
“他爹有的是钱。据说他去年就请的大家。他不请,他那么多作业咋办?”
唐勋瘪瘪嘴,一脸不屑。
阿伦见我们无动于衷,“要么,咱单独聚?找个地方自己做,或者去外面撮一顿。”
唐勋看看我。
“我没地方。还有老乡喊我去聚会。”
“有老乡聚会也不喊上我?”
“不喊你,你也有得吃。”
“倒也是,”阿伦嬉皮笑脸的,“这个年,我应该能蹭上三四顿。”
“我房东说过,可能会带我去中餐馆。”唐勋忽然想起来。
“市中心唐人街是有个中餐馆,我跟着史蒂文去过,要是不开车,过去太麻烦了……”
“这不结了。”我打断阿伦,“唐勋有房东请,你有饭可蹭,我去找我老乡,不都有着落了。”
新年的那天早上,无论是慕黑勒还是街道上都看不出与平常有任何的不同。只是上课前,唐勋把房东送她的中式饼干在各桌上发了一些。老师象征性地说了句“中国年快乐!”,就开始上课。
放学后,阿伦喊了声“新年快乐啊!”,就跑得没了影儿。我和唐勋在路口互道“新年快乐!”,各自回家。
我早早吃过晚饭,去了校园。慕黑勒的公用电话不停有人来用,没法说太长时间。我在一个偏远的教学楼过道里找了部电话。傍晚时分,天色渐暗,走廊里没有人。我手里拿着新买的电话卡,盯着墙上的时钟,指针刚指到六,正是国内早上八点,我打通电话。
“怎么才打过来?”
“怕你们看春晚,还没起床。”
他们却早已吃过饺子,等了很久了。
“生日快乐、新年好啊,儿子!”没等我拜年,我爸在一旁喊道。
这一年,我的生日和年初一撞在同一天。我没跟别人说过,也不想参加任何的聚会,好用这个傍晚的时间和爸妈通个电话。
“你小时候,咱没拿生日当回事儿,都没好好庆祝过。这头一回生日和新年赶在一起,你又得一个人在外面过了……”我妈哽咽起来。
“国外春节热不热闹?”我爸抢过电话。
我如实说。
“没啥,入乡随俗,过外国节就是了。过了这个生日,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我爸开始讲起他年轻时候的事,讲他“上山下乡”,讲他曾经怎样找来几个土豆烤着当年夜饭,又讲他怎样遇见我妈。我妈抢他电话,他也不给。
“你爸昨晚和今早都喝了不少。”
“我早听出来了。”
我爸是个少言寡语的人,这次倒拦他不住,我妈索性由着他,自己在一旁添油加醋。讲到当年我妈追求我爸,我妈哈哈大笑,“胡说八道,我那时候情窦初开,你对我可是蓄谋已久了!”
我爸说,他年轻的时候做什么都要强。在生产队,他工分拿得最多。年底得了钱,别人拿去改善伙食,他去买书。同一批知青里,他第一个被推荐成了“工农兵学员”。到了单位就勤学苦练,成了业务骨干。连恢复高考之后的正规大学毕业生,照样都竖着大拇指佩服他……“儿子,你现在是‘插洋队’。你得拿出你老子的精神,奋发图强。与天斗,与地斗,其乐无穷啊!”
“来,唱首歌!”我爸唱起了他的保留曲目《好人一生平安》。上一次听他唱这首歌,是几年前。那年过年我们仨去了附近新开的歌厅,就在原先自由市场的那条街上。
我爸唱完,我说,“好听!再来一首!”我爸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