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一禅是饿醒的。
曙光微明,大雪纷乱,这个冬天漫长得让人绝望。
部族里的人将扛来的雪丢进大铁锅里,架在火上加热,融化成水。锅里慢慢发出咕嘟咕嘟的冒泡声,一切都井然有序,但竺一禅觉得气氛有点儿不对劲。
他发现僧人们正相互交换着眼神,表情都非常复杂。
法爱见他醒了,偷偷摸摸地凑过来,压低声音问他,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竺一禅摇摇头。
法爱看了一眼四周,然后用手挡住嘴,跟竺一禅讲道,昨天夜里,迷迷糊糊间,他听到一些诡异又凄凉的声音,像是在哭泣,或者哀嚎。
不仅仅是他,其他僧人也听见了,他们无法分辨,那个声音是出自于人还是动物,但都一致觉得,发声者极其的痛苦。
更奇怪的是,他们问了敕勒族的人,可是,那些人都一言不发,装作没听见的样子。这让他们更加心慌了。
法爱望着那口正在融雪的大锅,面露恐惧。
他认为,苍云的一言一行有点古怪,常人难以理解; 敕勒族的人也没问清他们的底细,就收留了他们,这让法爱怀疑起他们的目的,有点后悔跟着苍云来到这里了。
竺一禅知道法爱在怕什么。
这百年来,政权迭送,战争频发,导致连年饥馑,人相食啖。有些胡人部族,一直保留着吃人的习惯,就比如后赵的建立者——羯族。
听说他们不备粮草,掳掠汉人充作军粮。后赵的皇室石遂,荒淫残暴,见到有姿色的比丘尼,便抢来与之交亵,然后再与牛羊一起烹煮。
想到比丘尼,竺一禅紧张起来,慌忙起身,寻找比丘尼的踪影。
这时,彩香走了过来,看到魂不守舍的竺一禅,问道:“你在找谁?姐姐吗?”
竺一禅否认,向她询问比丘尼的下落。
“哦,那个姑娘啊,她在那边。”彩香指了个方向,“她还在睡,不愿意醒。”
比丘尼缩在小帐篷里,背对着外面,只露出一点点的背影。
竺一禅稍稍松了口气。
彩香严肃地对竺一禅说道:“以后别把她的头发剪了。”
“什么?”竺一禅困惑地问道。
“不要让她和你们一样,变成个秃子,她可是个姑娘,这样不好看。”彩香强调道,“你看她都不怎么说话了,一定很难过。”
竺一禅敷衍地点点头。
他环视了一圈营地,没有发现苍云的身影。他想问问彩香,但又觉得不妥,把话咽了下去。
彩香席地而坐,将一头蓬松的长发散开,自顾自地打理起来,仿佛竺一禅不存在。
竺一禅有些困窘,准备回到法爱师兄的身旁。可他刚转过身,就看到苍云迎面而来。
竺一禅心中一惊,仅仅过了一夜,苍云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她面色发紫,目光呆滞,仿佛失了魂一般。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头发也凌乱不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萎靡不振的气息。
“你……”竺一禅瞠目结舌。
看到竺一禅后,苍云的眼睛稍微亮了一点,她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容,轻飘飘地说道:“你在这儿呀,我还以为昨天是一场梦呢。”
“苍云施主,昨夜没有休息好吗?”竺一禅问道。
“是啊。”苍云靠着彩香坐了下来,叹了口气。
“姐姐昨晚又发病了。”彩香一边编辫子,一边说道。
“病?”法爱闻声赶来,“苍云施主患了什么病?”
“不要说啦。”苍云轻轻踢了一下彩香的脚。
“好好好。”彩香继续编着自己的头发,似乎没有特别担心。
苍云的阻拦,更加激发出法爱的防备心,法爱以关心之名,继续追问着,但苍云三缄其口,始终不愿道出实情。
竺一禅的脑海中,闪现过昨天听老祖母说过的话:“如果他不想说,你也不要逼迫他。”
“师兄,她不想说的话,就别问了。”竺一禅开口劝道,“每个人都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
言辞恳切的竺一禅,倒映在苍云迷蒙的眼中,就像一道奋力穿透阴霾的晨光。
苍云眨了眨眼睛,嘴角的笑意若现若隐。
“我就没有秘密。”法爱目光躲闪,“我没什么好隐瞒的。”
“师兄看上去很紧张。”苍云关心地问道,“昨晚也没有休息好吗?”
看着单纯的苍云,法爱干脆实话实说:“贫僧只是担心现下的处境,不知道能不能早点到达柔然。”
“当然不能。”
突然冒出了一个雄浑的声音。
苍云和彩香朝着竺一禅身后的方向,唤了一声曼多舅舅。
一个手持弓箭的男子走了过来,脸上站着煤灰,也遮盖不住他的俊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