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后再也没有声音传来,连最初那点隐约的说话声也不见了,房子里静得出奇。
顾如意隔了很久才重新回到房间里,刚走进门,就对上哈日查盖看过来的视线。四目相对,他的眼里没有任何探究的意味,只飞速说了句回来了,而后重新底下头,看样子是在和什么人聊天。
来自成年人心照不宣的默契,不看、不闻、不问,给对方留足体面。
顾如意低声“嗯”了下,磨蹭着走回原位坐下。
哈日查盖在群里回了条消息,脑海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人的想象力能量巨大,尤其当线索不全时,只言片语便能引得浮想联翩。
顾如意走进来时眼睛红得吓人,脸色却煞白,再加上刚才那句话,各种线索都指向同一个推测——她不会是在外面欠了债跑来避难的吧?
也不怪他会这样想,实在是他听多了类似的故事。
草原太大了,交通不便,通信困难,所以很多人不想被人找到时就会跑来这里,尤其小时候,哈日查盖总能从大人们的闲谈中听到哪哪哪来了个通缉犯的消息,然后便会收到一句非常严肃的警告:“看着点,别到处乱跑。”
没过几天,又会听说通缉犯被警察抓走了,于是再度恢复和朋友们在草原上肆意奔跑的自由。
可是——
哈日查盖抬头飞快扫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顾如意,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她的小半张侧脸,她垂着头,黑色的发丝从耳旁滑落,衬得脸色愈发白。尽管她裹了好几层衣服,却依旧难掩身形单薄。
这副样子怎么看都不像那种人。
但话说回来,人不可貌相,他们满打满算也才认识一天而已。
不过这些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顾如意对他来说不过只是一个迷途的旅人,而他出于传统亦或是善良暂时收留她几天,等雪化了就走了,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再见,仅此而已。
生命那么漫长,就像夏牧场上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绿,会遇见无数的人,对双方来说,他们都只是草原上的夜空里一闪而过的流星,连半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哈日查盖因为自己刚才那一连串莫名其妙的想法而感到好笑,想那么多,还不如想想晚饭吃什么。
他晃了晃脑袋,丢开手机,滑下炕沿,踩着拖鞋踢踢踏踏地往厨房去了。
输入栏里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顾如意纠结许久终究还没把那句话发出去。她本来想问问前公司的同事,李美如打电话过去究竟都说了什么,以顾如意对她的了解,绝不可能只是问问几号发工资那么简单。
可转念一想,既然都说是“前”公司了,也就没有询问的必要了,顶多被人当成茶余饭后的闲资讨论几句,过两天就忘了。
顾如意突然想到之前那几个,感觉现在好像知道源头在哪里了。
从大学毕业到现在,这是第几次来着?
第六?还是第七?
她有些记不清了。
算起来这份工作顾如意干了有一年多,算是其中最长的一段了,抛开忙点累点不谈,确实能算一份不错的工作,她还以为能干久一点,没想到还是以同样的结果收尾。
顾如意仰面躺倒在炕上,左手举起来挡住眼睛,觉得心中像是堵了块沉甸甸的大石头,让人喘不过气来。
都说虱子多了不怕痒,经历这么多次之后,顾如意显然对自己产生了错误估计,她以为自己早就学会不在乎,实际上依旧会觉得烦闷。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右手腕的伤口疼得格外明显,刺激着她敏感的神经。
接下来的整个晚上,顾如意都显得兴致不高,甚至连哈日查盖在饭桌上说起未来几天天气不错,雪应该赶快就能化开时,她也只是嗯了一声。
其实她现在也没那么急着想回去了。
可能是因为下午情绪起伏太大,顾如意总觉得脑袋昏沉沉的,急需睡眠来补充能量,她跟哈日查盖打了声招呼,早早铺好炕褥,钻进被子里。
可惜事情远不止睡一觉那么简单。
——
深夜,嘎查里很安静,连狗都舒服地窝在避风的角落里浅眠,余下那双不时颤动的耳朵证明它们还在保持警惕,月色撒在雪地上映出盈白光点,仿佛星空坠落人间。
哈日查盖睡得正熟,迷蒙间感觉有人在推自己,他睁开眼就看到一团黑远跪坐在身旁,嘴比脑子先作出反应,下意识问了句:“谁?”
可惜说得是蒙古语,顾如意没听懂,但足以她用来确认他醒了。
“那个...不好意思,你家有药吗?”
大半夜把人从睡梦中叫醒,顾如意真的很抱歉,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睡到一半被热醒,醒来时脑袋坠得厉害,半天才反应过来不对劲,明明觉得热,身体却不停地打着寒颤。
很明显,她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