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一路上,陆临渊再没开过口,虽然他一向沉默寡言,薛兰泽却凭借某种超乎寻常的直觉感知到,他此刻的心情非常不好。
“是因为周继明?”她暗搓搓地想,“他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薛大律师的好奇和八卦沸反盈天,逐渐酝酿成顶天立地的浪头,一波接一波拍打着心口。然而她也知道,倘若直截了当地问出来,多半得不到答案,眼珠滴溜一转,登时有了主意。
只见她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两只手摁住腹部,冷汗断了线似的滑落鬓角,“嘶”地抽了口凉气。
陆临渊果然放慢车速,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你怎么样?疼得厉害吗?”
薛兰泽吃力地摇了摇头:“一阵一阵的……你陪我聊聊天分散下注意力吧。”
陆支队开过枪,抓过贼,审过劫匪也干过毒贩,就是没当过心理陪护师,一时居然有些懵住:“聊……聊什么?”
薛兰泽咬着牙:“说什么都行,最好跟你相关……嘶!”
这回不是做戏,大约是看薛律师太活分了,刚有些消停迹象的胃痛攒成一把大的,狠狠碾压过薛兰泽的痛觉神经。
薛兰泽蜷在副驾位上,脸色人眼可见地白了。
趁着等红灯的间隙,陆临渊脱下西装外套盖在她身上,又绞尽脑汁地想了片刻:“你……想听什么?”
薛兰泽眼睛一亮,旋即被来势汹汹的痛感强压下去,有气无力地“喵”了一声:“说说你在警校的事?”
陆临渊从没跟人提起自己上学时的经历,尽管对任何一名刑警而言,那都是值得骄傲的资本:高考以超重点线五十分、同级最高分数被警校录取;入学后每年成绩稳定在全系前三,奖学金拿到手软;因为成绩优异,尤其是在刑侦和情报分析方面天赋突出,他被来警校挑人的专案组一眼看中,从此走上一条荆棘丛生、差点有去无回的路。
“你当初……嘶,为什么要去卧底?”痛得撕心裂肺也不耽误薛兰泽八卦,“以你的成绩和背景,就算不走这条路,应该也能混个不错的前程吧?”
陆临渊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回头就见薛兰泽裹着他的外套,额发已经被汗水打湿了,一绺一绺贴着苍白的面孔,只露出一双眼睛,贼拉亮地盯着自己。
陆临渊不知是气是笑,沉默片刻,伸手给她拉了拉外套。
“公安系统论资排辈的情况很普遍,如果没有功勋,我很难在这个年纪掌握刑侦口实权,”陆临渊淡淡地说,“接受任务是最好的选择,虽然可能遇到一些危险,但只要能活着回来,以后的晋升速度不说一马平川,起码比熬资历快得多。”
他把卧底期间所有的九死一生——身份暴露,遭到毒贩严刑拷打,新伤旧痕交错累累,用轻描淡写的“危险”两个字一笔带过。
仿佛跟最后的结果相比,这些都是微不足道,也不值一提。
薛兰泽试探道:“你这么急着掌握实权,是为了调查十六年前的案子吗?”
前方信号灯突然转绿,陆临渊一脚油门窜了出去,轰鸣的引擎声掩盖住那句不甚明显的:“……嗯。”
薛兰泽又问:“后悔吗?”
你用九死一生换来了前程,只要按部就班地走下去,就能用最快的速度获得晋升,哪怕是省公安厅厅长的位子也并非遥不可及,如今却因为一桩早已被黄土埋没的案子毁于一旦……
值得吗?
后悔吗?!
陆临渊沉默片刻:“有点。”
薛兰泽心口微凉。
就听陆临渊下一句说道:“……我应该再耐心一点,动作再慢一些,如果不是急于求成,惊动了幕后的始作俑者,也许叶炳森就不会……”
他闭了闭眼,强按住翻涌的心绪,再开口依旧是八风不动的平静:“是我太心急了。”
他确实心急了,那段时间的急躁做派和陆支队一直以来的谨慎周密、滴水不漏简直判为两人,但陆临渊不能不着急,因为法律规定的追诉时效最多只有二十年,而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六年,留给陆临渊的时间越来越少,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在时效到期前查明真相。
十六年前的故人在黄土底下看着他,等着他还自己一个清白,那视线穿越了时光与生死,如芒在背的抵住后心,成了支撑陆临渊走过那些九死一生的力量来源。
他不能不急。
薛兰泽忽然不知说什么好,她以为自己背负得很多,却做梦也没想到,在这条有去无回的不归路上,自己并不是一个人。
“就因为当年……我跟老头救过他?”她想,“值得吗?”
这么一打岔,薛兰泽甚至忘了八卦陆临渊和周继明的关系,并且再没机会探究——因为随后的一路上,薛兰泽都被死去活来的胃痛和难舍难分的怜惜挤在中间,差点一劈两半。
当Taycan 4S终于开进小区的地下停车场时,薛律的里外衣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