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兰泽几乎一夜未眠,直到天光破晓才稍微睡了一两个小时。当临江市的早高峰初露苗头时,宝蓝色的Taycan 4S已经抢先一步汇入车水马龙,往市郊方向而去。
临江市算是准一线大都市,这两年发展得好,城市边际向外扩展了一圈。然而薛兰泽的目的地并不在临江市内,她甚至不用设置导航就能规划出路线——出了市区就是东江高速,往西北东海市的方向开上半个小时,换成国道再开两个小时,狭窄的盘山路夹在崇山峻岭间,一条滚滚大河沿着公路汹涌而过。
那是贯穿临江市的青浦江,这一段水流尤其湍急,不过,沿着盘山路拐过几道弯,水流就会渐趋平缓,河岸上矗立着她此行的目的地——东江福利院。
那是薛兰泽长大的地方,从十一岁到十七岁的六年间,几乎横跨了她的少女时代。
薛兰泽对福利院的印象不比多年前那个破破烂烂的棚户小院单薄,事实上,每年三四月份,她都会登门造访。印象中,福利院的设施有些陈旧,门前有个大草坪,午后的阳光格外充足,而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躺在草坪上,什么也不想地闭上眼,就这么静静待上一个下午。
然而眼下,陆临渊的案子悬而未决,薛兰泽显然没闲心故地重游,停好车就熟门熟路地摸到院长办公室。
福利院的院长姓赵,薛兰泽刚进福利院时,她还是个精明干练的中年妇女,如今却头发花白,眼角布满慈祥的皱纹。
“小兰来了?”赵院长和蔼可亲地泡了热茶,像每一个巴望着儿孙上门探望的老人一样,将珍藏的点心掏出来,一个劲往薛兰泽怀里塞,“今天是工作日,怎么这个点儿过来了?来之前也不说一声……这是淑芳斋的点心,昨天刚买回来的,快尝尝好不好吃!”
精致的包装纸袋盛着浅绿色的糕点,细腻的绿豆蓉裹着豆沙,一看就味道不俗。可惜薛兰泽没心思吃零嘴,简单道了谢,言归正传道:“院长,我今天来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老院长笑呵呵地说:“你说。”
薛兰泽组织了一下语言:“您还记得当年给我提供学费和生活费的匿名资助人长什么样吗?”
东江福利院是非盈利机构,主要靠爱心人士募捐维持运作。薛兰泽读中学那会儿,有几年福利院的效益不太好,不少孩子九年义务制教育没读完就被迫辍学打工。至于薛兰泽,之所以能幸运的读完高中,又考上“五院四系”之一的华东政法学院,完全是因为有匿名人士不间断打款,默默负担起她求学路上的所有费用。
十来岁的孩子已经懂事,知道什么叫“寄人篱下”,什么叫“孤苦无依”。这份不安全感伴随着薛兰泽度过了本该最无忧无虑的青春时代,及至上了大学也无法消除。
所以她才会顶着全系前三的排名,拒绝了本校保研的名额,而是毅然决然地迈入社会,一路摸爬滚打至今。
老院长没想到薛兰泽会突然提起这一茬,明显愣了下:“当然记得……虽然他不肯提供姓名,不过每年都会亲自过来打听你的境况。听说你考上了名牌大学,他高兴的不得了,就跟自己亲闺女考上了似的。”
她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轻轻叹了口气:“不过这两年没怎么见过他,想来是身体不太好吧?”
薛兰泽明知希望渺茫,仍抱着万分之一的可能追问道:“您还记得那人大概长什么样吗?”
老院长想了想,说道:“是个年纪不算轻的男人,你上高中那会儿,他看着大约四十来岁,现在怎么着也得将近六十吧?”
薛兰泽仿佛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胸口充斥着说不出的失望,然而她不肯放弃,从手机里调出陆临渊的照片,塞到老院长眼前:“您仔细瞧瞧,见过这个人吗?”
老院长戴上老花镜,鼻尖几乎怼到屏幕上,好一会儿才道:“没见过……这孩子是谁?长得倒挺俊,你新交的男朋友吗?”
薛兰泽泄了气,失落中泛着些许自嘲。
“也对,”她想,“这人只比我大两岁,我读中学那会儿,他也刚上警校,哪来的经济能力资助我读书?”
正当薛兰泽想将手机抽回时,老院长顺手一划拉,突然“咦”了一声:“这孩子……看着有点眼熟?”
薛兰泽探头一瞧,发现老院长翻出来的正是2·15肇事案中的死者叶炳森,昨天傍晚,她曾拿着这张照片沿着淮海路挨家挨户询问知情人,可惜一无所获。
薛兰泽心头那根警铃登时拉响了:“您……见过这人?”
老院长点点头:“见过……就两个月前,他来咱们福利院,拿着一张不知多少年前的黑白照片,问是不是院里的孩子。我一看,那不是你刚被送来院里那会儿?”
薛兰泽一颗心毫无预兆地揪紧了,刹那间,她觉得自己似乎触碰到某个令人战栗的秘密,手心不知不觉捏出满把汗水:“您、您是怎么说的?”
老院长拍拍她的手:“我哪能那么轻易把院里孩子的事告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