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目而凌厉。
车上的男人目睹过闹剧的全程后,漫不经心地点燃了一支烟。渺渺的火星燃起,烟雾缠绕着升腾起来。他修长的手指动了动,然后按落车窗,摘下了墨镜。
“祝枝棠,我们终于见面了。珍惜你现在的时间吧,因为你往后的每一天,都会比这一天更痛苦,更不幸。”
他喃喃道。
“走。”他一声令下,司机应言踩下油门。
马路的对面,哗然尽收。正当祝枝棠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匆匆一瞥,无意间望向路边,视线越过人潮,越过闷热的空气,她恍然看见车内那熟悉的身影与轮廓。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他,一定就是他!
于是,前一秒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祝枝棠,这一秒溃不成军。她疯一般冲上前,挤开媒体,挤开闹事者,在众人的注视下踉跄地追上去,嘴里反复喊着同一个名字。
——简灿,简灿!
——不要走,不要走......
她茫然地喊着,一声声绝望而悲戚。
记者们一看这样的阵仗,心中窃喜,连忙拿起设备对准祝枝棠。祝枝棠听见了快门声,依然不管不顾地横冲直撞,直到四面八方的记者都涌上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混乱中,轿车已经绝尘而去。
他又如往时般消失于她的视野。
泪水汹涌地落下,越来越多的话筒伸过来,祝枝棠感到窒息,烈日下几近昏厥。
最终是秘书出手解决了这段插曲。尔后,她回到休息室,卸妆,洗了个澡。
浴室里沾了水汽的镜面,模糊氤氲。她照镜,用指尖划开水色,在上面写下了“简灿”两个字。那一抹搁置在久远记忆中的面孔,在闭上眼的黑暗之中逐渐明朗起来。
简灿,简灿。
祝枝棠迄今的生命,最痛苦与最欢愉的时刻都和这个名字相关。她记得十七岁的第一天,简灿握着她的手奔跑着穿过人潮,他回头望,笑她还不快跟上。她也记得母亲一夜衰老的面容,以及母亲用尽全力扇落在她脸上的耳光。
“他死了,他不会回来了!那么多的人去找他都找不到,你祝枝棠又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找到?!”
母亲声泪俱下疯狂地摇晃着她孱弱的身体,而她不说话,只是流泪。
良久,她才赌气般说出一句话,“哪怕全世界的人都放弃他了,都不记得他了,只要我没见到他的尸首,那我就绝不会停止寻找他的下落!”
到今天,祝枝棠还记得自己说出这句话时,唇和齿都在颤抖。
这一赌气,就是九年。九年了,她没有一天放弃过寻找他。他消失了九年,她就找了他整整九年。所有人都告诉她,他死了,她不信,负隅顽抗。
也正是因此,她才明白,死同生竟有这样的大别。只要简灿一刻未被宣告死亡,那便是仍有一息尚存,那她就不会放弃这一线希望。
眼看楼下的人终于都散了,祝枝棠忽然有种冲动,想回高中看一看。于是换了身衣服,便登上了公交车。
熙攘的乘客,喋喋不休的声音。她觉得烦,拿出手机随机放了首歌闭上眼,有线耳机里流淌出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歌。
离学校越近,越多的记忆便汹涌而来。祝枝棠还记得,九年前的那个夜晚,简灿消失足足一周。她旷了自修,魔怔般冲到警局,看着警察的嘴一张一合对她说,“他失踪了,到现在还没有人能找到他……”
她咬着苍白的下唇,直勾勾地看着警察,先是质疑,然后是哀求。
“求求你们了!一定要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啊……”
那一夜,她在警察局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哭得嘶哑而绝望。
03、
祝枝棠坚信,刚才她看见的人就是简灿,就是同简灿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他还没有死。
在美国留学时她也有好几次像这样,遇见和他长得近乎一样的人,但每次都追不上,每次都被人海挡住了视线,然后和他走失于人海。
她不是没怀疑过自己疯了,她去看过心理医生,但医生只是不痛不痒地说,这是由于过度思念而产生的幻觉,让她多做点别的事情分散注意力,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这又怎么会是幻觉,明明看得那样真切,那样清晰。
不知不觉,终点站寻高到了,当年她和简灿就读的高中。
跟着人群下车后,立刻被成群结队的高中生堵得进退不得。这么多年了,寻高还是那个寻高,每周只放星期天半天。
祝枝棠在人潮中驻足,抬头仰望寻高的教学楼。那么多年轻的笑脸与她擦肩而过,只有她寥落地立在那里,似一个不合时宜的过客。
一阵又一阵的笑声此起彼伏,下午要去哪里,新开的咖啡厅,提拉米苏还是舒芙蕾,亦或是转角的茶餐厅,飞沙走奶同菠萝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