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透过临时搭起的纱帘看去,隐约是谢肃站了起来,神情颇为激动的指着坐他对面的谢鸣珂。
旁边的伯公拉着他的手臂轻劝,谢鸣珂却没有动,语气淡淡的说道:“父亲临终时将族长之位传给我,命我带领族人寻找可居之地。二叔,这一路来我所求无非亲族平安,与性命比起来,那些虚名真的重要吗?
再者,谢氏本出自青余山脉,若非当年曾祖封侯迁居,我们不还都生活在一处?如何同为谢氏却要算作两家?”
“哼,要不说你年少不懂事,如今四时混乱,食物短少,只有实力才是真东西。”他微微俯下身凑近谢鸣珂。
“你空有个谢氏族长头衔,真以为别人稀罕吗?”
这话相当不客气,虽然沈環不明白谢肃为何当着众人下谢鸣珂的面子,但谢氏族长确非他所说那般无用。
谢鸣珂听了这话却没有气恼,反而嘴角微勾,扬起左手,露出戴在食指上的银色环戒,语气柔和道:“那不如,就让给二叔,如何啊?”
沈環见状心下了然。那族长环戒代表着的,是隐藏在地下的三万谢氏玄甲军。
果然谢肃表情微变,咳嗽两声坐了回去。
“不是二叔故意与你对着来,实在是怕你经验不足,心性过于纯善,这头一回与外面的人打交道,会吃亏。”
“二叔教训得是。”
“好了好了,一家人同甘共苦这么久,难得坐在一起吃顿好饭,这么剑拔弩张得可扫了兴致!”
“都听宗伯的,是小辈做得不对。”谢肃语气转而柔和道。
那厢争执一起,连女眷这边也跟着静悄无声了,好在气氛很快恢复了轻松。
用丝绢花盘扎发髻的妇人给沈環夹了片肉,似乎是谢鸣珂的三姑姑。
她柔声说道:“他们男人一点事就爱大惊小怪,不必理睬。快多吃点。”
沈環道谢,却见小繁钦捞了一小碗肉,悄悄溜下石凳,掀开纱帘要钻过去,坐在沈環身边的谢家二婶猛地站了起来。
“做什么去?”
小繁钦把肉碗往怀里一抱。“长鱼最爱吃蹄筋,我自己吃不下这许多,想拿去和他一起吃。”
谢家二婶板起脸来。“繁钦,男女七岁不同席,婶婶平日里怎么教你的?”
说着强硬地拉她过来,又紧挨着坐下。
沈環揉揉繁钦委屈嘟起的小脸,内心不由叹息。三百年前的女子地位很低,处处都是礼教大防,女子只能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她猜想这个时代应当埋没了许多身具天赋灵能的女子,以至于她隐隐忧虑,到底是有才不能施展更痛苦,还是如她这般才不配位遭人厌弃的更痛苦?
不过这一切终将改变。青帝的应祈元后是当世奇女子,在她的政令下,三百年后,女子再也不用受礼教束缚,可以像男子一样施展才华,甚至成为一族之长,庇佑百姓。
但是现在,谢家二婶在一旁絮叨着女德,话里话外数落繁钦不懂礼数,长鱼非谢姓,与她亲疏有别,不该总偷偷和他玩在一处,等回到青余,没得叫人看笑话。
繁钦攥着小碗眼泪无声无息地掉满衣襟。
三姑姑瞅瞅谢家二婶,又看看闷头吃饭的几个小姐,扭头朝沈環搭话道:“认识了这半日,却还不知姑娘来自哪家?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她说得颇为小心,又怕这样问不够妥帖,紧跟着补充道:“姑娘家孤身在外总归是危险的,不若由我们护送着姑娘回去,也好让家人放心?”
沈環倒不以为意,反而觉得她们有话不直说的样子甚是可爱。
她轻轻抹去繁钦的眼泪,对她小声道:“不要哭了,姐姐带你去找长鱼,好不好?”
小女孩猛地抬起头,肉肉的小脸上还挂着一滴泪,但湿漉漉的大眼睛闪烁,仿佛浸入夜色的长庚星。
她还犹疑地想回头去看谢家二婶,却被沈環状似无意地挡住了。
于是她咬了咬嘴唇,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沈環轻笑,让繁钦捧好小碗后,一下将她抱了起来。
转过头对谢家三姑道:“姑姑说得是,认识了这半日,大家却还对我不甚了解,是我的疏忽。不过要多谢您的好意,虽无需护送,可我却有一不情之请。”
众女眷闻言俱是一愣。三姑目光闪烁地朝谢家二婶看去,似乎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听。
沈環没给她们反应的时间,语罢微微屈膝施礼,抱着繁钦转身,干脆利落的掀开纱帘去了另一侧。
留下谢家二婶半张着嘴,一声“哎”字卡在喉咙里。
伯公正舀汤喝,蓦地看见沈環直愣愣地朝他走来,一下忘记了嘴中动作,一口汤半咽不咽溜进了气道,霎时满面通红,掩着嘴猛咳了起来。
其他人一惊,这才看到沈環。
她放下繁钦,轻轻推她后背两下,她才忐忑不安地跑向角落里的长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