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小彩球高高抛出去,响着脆铃铃的铃铛声,抛到一根梁柱的花结上,铛啷着滑着粉纱幔摔下来,摔在金花地毯上。
小厮忙奔过去拾了抛回去,花厅里腾起一只束着红绸裤的金莲小足,巧巧地接住彩球,又一高一低忽前忽后地抛玩起来。小厅里围着好几桌客人,都在哄闹玩乐,陪酒的姑娘穿梭来去。
忽一下那彩球又被抛远了出去,穿过人丛飞出了画屏,撞在廊柱上,直滚落柱下的人头顶。
楚京仰起脸,探手抓住了球,只靠着柱子笑。小厮跑过来要球,他摇头不肯给,将那彩球拿在手里一边抛玩一边笑。
小厮跑回厅里去了,一会出来个十六七岁的小姐儿,梳着小矮髻,插了半头的粉红大红珠花并羽簪儿,一身灯笼红的衣裙,艳灿灿地来到他跟前,俏脸一板,道:“又是你!你怎又来了!快把球还我!”
楚京笑着把球捧手里给她,那彩球藤编的,内中塞着铃铛,在他手中兀自叮啷响着。
那小姐儿一把抓了球,转身正要走,冷不防被他伸臂揽住,抱怀里亲了口。楚京笑道:“绯倩姐姐,你今晚陪我。”
小姐儿推了他一下,怪声道:“楚管事,你省点事吧,你哪有闲空让人家陪。”
“我正闲着。”
“你别来闹我!我这厅里正陪客人耍球呢!”小姐儿推开他跑厅里去了。
楚京好一阵没趣,傍着柱又看了会她耍球,又顺着曲廊走,各处小厅小间里不是玩杂耍就是唱曲,一个个衣冠楚楚的宾客,都在饮酒作乐。他勾搭着妓姐儿说笑,又踅到大堂上,挤在一群观赏歌舞的人中,跟着看台上舞伎。
他不是青云帮主,可以拔剑与天赐少主一战发泄怒恨,那死人堆飘散的血腥腥气味、心头抑郁的难受只能在赌钱喝酒与寻欢作乐中消磨。
春华楼的大堂悬着十来盏锦灯,灯光下搭了高台,每晚都让伎伶作一些歌舞戏曲杂耍的表演,供一帮嫖客观赏。妓姐们在这台下陪酒调笑,看对眼了就搂携了上楼去耍。楚京看了一阵,又把堂上各席都转了一遭,楼里的鸨母婉娘迎了几个老客,扭着腰肢走到他跟前,团扇儿轻轻摇动,笑道:“哟!小京儿这是旧情未了,还帮着巡堂来了?”
楚京本也是春华楼捡来的弃婴,自幼在楼中打杂巡堂,同舒月岚一起玩耍着长大,吃这妓楼里的饭遭这妓楼里的罪,一同长到七八岁,舒月岚被他爹捡回去养了,隔了个多月后,舒月岚把他也弄去了凤翔山庄,于是又一同吃饭玩耍遭罪,后来又陪着舒月岚读书习武,给他打点一应私务杂事。
婉娘从前只是春华楼的妓姐,小时颇看顾他,每回他来这妓楼里,都免不了说笑几句。楚京多数时候是随舒月岚过来,要不也是被使来办事,他这人没怎么长定性,骨子里还有点贪玩皮赖,来这儿总要调调妓姐儿,耍耍手脚占点便宜,他是舒月岚身边一等一的亲从,没人敢得罪他,也有几个姐儿爱跟他玩的,他又知分寸,连舒月岚都由着他。
楚京笑道:“婉娘,你最好去楼上侍候着,庄主今日心情可不大好。”
婉娘拿扇儿拍下他头,跟楼里几个妈儿交待了,急走着步子上楼去见舒月岚。
楚京各处看着,他如今跟着舒月岚,巡这堂子却不似幼时要帮着去服侍客人,而是要留心这里头的人有什么动作,会否危害到他主子。
大堂和各处偏厅都巡过了,他穿过月门去看几个花苑。
春华楼里的花魁名妓是不在堂里陪客的,她们都有自己的小院,那些富贾名士、公子王孙,有点身家地位的人物,也不屑在大堂里饮酒。
这些花苑布设精雅,花石字画各种器玩俱有,真风流处免不了风雅做作,但住这里的莫不是色艺双绝的才妓,来这里的也少不了满腹经纶的相公,由是真风雅时也得了风流帮衬。
他在几处花苑间悄然走动,没见什么异常也不会去惊扰苑里的人。这些院苑傍水而建,石墙上偶见长了野花闲草的,他就要揪拨下来玩一下,仿若小时爬着墙里墙外耍玩般。到了一处小苑,苑名叫“因风”的,只觉夜风徐徐吹来,墙外柳枝条儿婆婆娑娑随风轻摇,零零落落的琵琶音从苑中飘出。
这处是谢明珠的居所,楚京顿了下,思及这名满秦淮色倾两京的才妓,可不是个省事的主,于是留心多探了几眼。
苑上一盏四时花菱角灯亮着,院门半掩半敞,苑内有客人,他略微探头一顾,见花庭中擎起了数盏明灯,摆了席子和书案,三四个秀士在喝酒说话,一个相公在执笔挥豪写着什么,弹琵琶的人在院檐下,席子挡了看不清,还有三四个丫头和老妈儿在侍候着。
他看了一会,又耐不得这些个文士附庸风雅,见没什么事,静悄悄地走了。
因风苑里几个秀士互敬了一轮酒,听这夏夜里柳风轻拂,琵琶音如珠洒入风间,清泠舒爽,轻缓随意,一时心灵清净俱皆无语。只旁边书案那头戴方巾的白衣相公还倾心笔墨间,凝神于纸上作画。
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