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缇纱并不能理解那贯穿天穹的闪烁星环,也并不知道那在高耸入云的楼房之间巨大的玄鸟镜是什么。她混沌的大脑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自己会在神明之地听到这些——战争,山河破碎与国家统一,还有那一句她从未听到过的话,那一句震耳欲聋的,“人民万岁”。
无数神明欢呼雀跃,漫天彩纸似雪纷飞,只有她一个不应属于这里的亡国之君在默然旁观。
有什么滚湿了星缇纱的脸颊,是泪水,不知道是她的还是哪位神明的。
神明之地为什么会有战争?阿麦瑞卡和华夏国是什么意思?是因为战争所以大圣女没有回应她的祈求吗?诸多困惑让星缇纱不知道自己应该先解决哪一个,眼前这一切又让星缇纱难以将其与战争联系起来。山呼万岁的声浪让她几乎以为自己还在那行刑台之上面对着她愧对的人民,可神明们脸上身上却是不见半点饥荒与战乱的痕迹。
也是啊,当然了,这是神明啊。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说着什么人民万岁却抛弃了歌秋罗的人民?神明口中的人民又是哪些“人民”?!
星缇纱紧紧盯着缝隙之中的天穹,想开口却不知道该如何去质问。太多的问题与混杂的情绪堆积于口中,自小学习的神语此刻积压于剧烈起伏的胸膛却凑不出一个句子。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死死抓着那位抱着她神明的手臂,指甲都快要抠进后者身上军礼服的布料。
有什么奇怪的重复着的声音由远而近,星缇纱听到有神明在喊给什么“救护车”让道。紧接着周遭的一切快速下降来些许,而后脊背被柔软的触感包裹,她方才意识到被抱起放在了一张狭窄的可以推动的床铺上。
穿着白衣的女性神明将透明如同玻璃却轻盈的东西扣在她的脸上,将她推入了那怪叫着闪烁着红蓝光芒的“救护车”之中。
意识消失之前的最后一瞬,星缇纱看到那位年迈的神明一边解开衣扣一边推开众神而来,将那身满是勋章的外衣亲手盖在了她的身上。
星缇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眸,不知为何她好想看清这位神明的脸。可那衣服口袋里仿佛装了块砖,重重砸在星缇纱身上,直接将她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砸入黑暗的深海。
耳膜又一次开始砰砰作响,是失血还是沉入海底?星缇纱已经不知道了。
她只觉得直接在不断下沉。
“哈……啊!”
如同坠落海底的人触碰到了礁石一样,星缇纱从床上猛然坐起,汗早已湿透全身。
“帝姬殿下,您怎么了?”侍女大概以为她做了噩梦,赶快推门而入拉开窗帘,橘红的霞光从巨大的拱形落地窗照进来。而后她一回头,对上了星缇纱的满脸泪痕。
“诶诶殿下您怎么了?怎么哭了?果然是做噩梦了吗?我都说了您太小还不应该一个人睡觉,今天还是让我和您一起去学校吧。”
“不、不用。”星缇纱摇头,到处找手绢擦自己一脸的眼泪鼻涕,侍女莉娃立刻很贴心地递了上来。星缇纱手忙脚乱地擦着换了好几张,可是胸腔中无法抑制的汹涌情感让她涕泗横流。
激动吗?害怕吗?劫后余生的庆幸吗?还是对神明不管不顾人间一切的愤怒,又或者是对着诸多疑点与未知的不知所措与恐惧呢?
她不知道,她无法说出来也不能说出来的情感,只能通过孩子一样地抱着莉娃号啕大哭,磅礴喷涌宣泄而出。
——是的,孩子。
在坐起来的一瞬间,她看见梳妆台上的镜子折射出十二岁的自己。
尚未拥有魔法与冰海眼的,距离因为无能因为抛下帝国与人民而被当众处以极刑的二十二岁,还剩下十年有余的自己。
十年,还有十年,可上一次她甚至连帝国是怎么输掉的都不知道。即使再来一次,即使还有十年,她又怎么能保证自己可以改变未来?神明是看出了她的愤怒,看到了帝国悲惨的未来吗?可是,可是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无能的什么也做不了的她……
星缇纱双手捂着脸,肩膀因为啜泣而不断颤抖,她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想要寻找安全感,于是砖块一样冷硬的触感撞在了她的手肘上。
动作陡然僵住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骤然就如同擂鼓,心脏一下一下猛烈地撞击着她的胸腔,她试图深呼吸调节自己的心跳,可什么用也没有。
“莉……莉娃……”
星缇纱本能地蜷起身,可这让莉娃彻底着了急。她左看右看询问星缇纱到底哪里不舒服,还要给星缇纱去喊来医生。星缇纱最终只得装成做了整夜噩梦又不好意思说的孩子模样,让莉娃出去先给她冲些蜂蜜水,方才算是支开了莉娃。
至此她的手几乎抖得没有办法拿住东西,星缇纱咬着嘴唇颤抖着呼吸闭上眼睛,几乎用尽全力,方才掀开了被子。
那是一件绿色的,挂着勋章的军礼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