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欠下的宴席,很快补上了。
那日,所有人都早早到了,替她打扫庭院,修剪枝叶,掸尘疏沟,像是她要在此长居,享一世的安康。
开始,众人还热闹奔忙、相谈甚欢,落座后忽的面色全沉重起来,李及双见了倒哭笑不得:“怎么?劳碌了一整日才想起来还有半载才过年?”
杨年颇有威望,难听的话都得他先说,先是扫视了一眼众人,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公主,听说您想出一趟远门?”
“也不能说是远门。”她回。
吕士芩连忙道:“殿下,听说秦晋峡谷有一飞瀑,现在冰凌消融,水流汹涌,颇为壮观,人说‘一里壶口十里雷,春水腾雾浪滔天’,您若是想去散心,我们也能沾沾光吗?”
这番话说得大伙面露憧憬,纷纷附和。
“听着甚美。”她也颇为认可,但是转头就道,“你们都可以结伴同行,不过你有身孕了,外出须多小心。”
计恩又要张口,她先压下了他的话头,开门见山,把话挑明:“我希望走了以后,你们不要再在沈无淹面前提起他忘了我这件事。最好就是,不要再提起我。”
两三句话,就浇息了所有人的热情。
她觉得自己真的很擅长打压士气。
燎叶望了望庚柔,说:“十六主,若换做您忘了敖哥哥,您难道都不愿想起他吗?”
“忘了的人,哪还能生出这样的心愿。”她面上毫无哀戚之色,“但若是旁人一再提醒,当事人却怎么也忆不起,才是折磨。”
“他知道能倾尽之时,半分都未犹豫,那一刻,他就已经是英雄了,更何况他确确实实做到了,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她向来不喜欢诉衷肠,但因说的是他,她愿意破例,“这份荣华富贵是他应得的,我只愿他别被卷入尔虞我诈的漩涡中。”
“他不是负心薄幸的人,你们便当我临阵脱逃好了。谢谢诸位的关心,但这到底是我与他之间的事。”她的目光缓缓地巡过一圈,“又或者说,是我一个人的事。”
大家沉默了许久,吕士凡稚嫩的嗓音先行打破了宁静:“殿下,您要去哪儿呢?”
“到时我会给你们写信的。”她拢了拢筷子,声音仍旧朗润,可手抖得如同一个耄耋,“菜都凉了,还不吃?是等着我再多说几句,说到大家都抱头痛哭吗?”
庚柔扁了扁嘴,有些不乐意:“没人哭,就怕你哭。”燎叶连忙用肘捅了她一下。
两个人推推搡搡又要闹起来,李及双先调侃自己:“我哭的,但你看不着。”
杨名没弄清形势,跟着她笑了,看着旁人神色不对,立刻用力捂住了嘴。
李及双却望着他,一双眸子亮晶晶的,杨年就是想训儿子,也憋住了话头。
众人纷纷提筷,装作如常的样子吃了起来。
像是没有听到她道别,也像是没有看到她握筷时无法控制的抖动。
计恩食不下咽,执着地要问出来:“殿下,你要去哪儿?计恩一同去。”
她放下筷子,两手放在桌下用力蜷住,止住了颤,才说:“谁都可以一同去,你不行,你要留在军中,在那儿你才是你。”
计恩不听:“我的名字是殿下起的,有‘恩’一字,是要我知恩图报,我无论如何不能让你独自远行。”
她只是盈盈一笑,松开双拳,“真好,我哪一次都没有看错人。”
但她仍旧不同意他相随:“你们都是忠将义士,征战沙场,为国纾难。活着是这国家的栋梁,死了也是忠魂傲骨,好在哪一个都未少,未来天地阔辽,必有大用。”
吕士芩又道:“那您也不需要离开的,留在洛阳养身子不好么?”
她仰头望了一眼庭院中那株枝繁叶茂的榆树,“一棵参天之树,可以为你遮风避雨,但也能让你不见天日。”
这便是她的全部理由,不单单是因为沈无淹。
杨年看李及双确实没有半点哀婉,举起酒杯,极郑重地叹道:“聚散有时,恩爱有时。殿下如此坦荡宽广,自不会被小小的困难所阻。我等不才,唯愿做疾风,送君上青云!”
朱丁大喝一声“好”,也起身举杯:“唯愿做疾风,送君上青云!”
其余人纷纷起身应和,向她致敬,仰头痛饮,苦闷一线入喉,在胸膛狠狠烧过,便见得人间如旧,美景依然。
阴霾一扫而空,阳光从乌云间漏出来,洒下万千金辉,每个人都将有广大的前程与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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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大乱后,沈无淹在朝中势力越盛,不是他独断专权、结党营私,而是他手中握着的几万重兵——伥人。
虽然从那日之后,游荡在四野的伥人都丧失了攻击力,浑浑噩噩地散落各地,但文武百官总不免忧心,保不齐哪一日,伥人又恢复了那般暴虐嗜血的秉性。
一批大臣联名力谏斩杀所有伥人,但沈无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