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思乡的眷恋,甚至回去的愿望都生不起,多半与她无异。
但他说得轻巧,口中的受罚听上去不过是微小的惩戒,但若是逃出来的,村里人便不太可能轻饶。
“为何要逃?你在山下也有帽匠吗?”她问,想用那个帽匠的故事活跃一下气氛。
因为如果他不是为了某个人出逃,便是为了自己。
若是为了自己,那背后会藏着什么她不敢细想。
沈无淹一时没听懂“帽匠”二字,只不过思索疑惑了半会,她的眼神便像长出尖刺的徘徊花,势头不对便要蛰过来。
“没有猫浆。”他脖颈一凉,赶紧澄清,完全放弃追问这两个字的意思。
李及双已看出来他根本没搞明白她在问什么,只道:“那为何要逃?”
沈无淹不敢慢慢答,从头便开始坦白:“我父母因病早逝,是执社把我养大的。但我总觉得自己不是村里的人,幼时记忆都没了。”
“他们待你不好?”李及双问,皇姐们对她不好,但她可没怀疑过自己不是公主。
沈无淹抿了抿唇,才松口:“大部分时候是好的,有时不太对劲。”
“譬如?”她追问道,丝毫不给他喘气的余地。
“我经常生病,每次病症都不一样。巫医看过后说了病名,但我偷偷查过,根本对不上。生病后,长老们都会特许免除我练功和干农活的事务,其他人从没有这种待遇。”
她点点头,毫不迟疑地肯定:“你的猜测没有错,恐怕有一群人在骗你。”
宫里也有过类似的手段,妃子之间姐姐妹妹称呼得亲切,白刀子暗中一捅,谁都不晓得凶手是谁,但凶手总是特别关注这件事。
沈无淹的神色黯淡下去,这句话不必说,他肯定是很明白的,否则不会逃走。
“你觉得有家人在突西?”她转而问,细细端详着他,他虽轮廓分明,眉目疏朗,却没有胡人深目高鼻般凌冽。
他摇摇头,“是我师父在突西。”
停顿了一会儿,他说道:“其实他不太愿意收我为徒,但我的功夫是他所教,没有他,我逃不出蓬川。”
“你师父跟村里人都是一个口径么?”她问,想把整件事串起来。
沈无淹这辈子都没有跟别人推心置腹到这种程度,虽然他只不过说了些往事,远未触及真正的伤痛。
“他受过伤。”他答,眼里闪过不忍,“有时不大清醒。”
她不再说话了,月光从云中漫出,只左掌有熠熠的光透过布条不知疲倦地散发着,像盏素霜的白玉灯。
“那你原本不叫沈无淹?”她终于想起要问了。
沈无淹点点头,“我叫敖衍,沈无淹这个名字是岳大人给的。”
他这才告诉她,遇见岳庸时,他刚逃离蓬川,欲往中原。
路过栎阳关时,无意中撞到岳庸小队被伥人袭击,当时岳庸一方不知伥人必须断头才可歼灭,队伍几近覆没,他便出手相帮,也救了岳庸一命。
岳庸念他有功,又知他在逃避追捕,便收至麾下,将他顶了某个刚战死的士兵的名,再让张准领着,编制又打乱了重排,这事便顺理成章了。
但他一开始的确没想过她会来巴黄州,寻青络脑的解药,张准神秘兮兮的什么也不说,他一门心思只在如何前往突西上。
听完,她只是说了一句:“敖衍,更像你一些。”
他对名字无所谓,只是想到这,又忍不住担忧起来:“不知道长老们会如何对你,我恐怕帮不上忙。”
话说得有些含蓄,但李及双明白,他不想在她和长老之间做抉择,这么多年的也还是有养育之恩的。
“是要好好担心他们,我要揍人的时候,你可不许拦着。”说这话的时候,她眼里亮着狡黠的光,那不过是八百个心眼子才冒了一半的神气,但就是让人不由得相信,再难的事在她那里,都不过是伸头一刀的快事。
明明她才是那个手无寸铁,又无靠山的人。
沈无淹羡慕这份自信,忧虑之中却更清醒,只因他早已身在其中,领略过各种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