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子命不该绝,却尘缘难断,尚有劫数未历,汝需好生关照,待来日尘埃落定,了吾心愿。”
虽说他拜师逅土,却也不过百日师恩,逅土神骨泯于神魔大战,神魂本该居于灵处温养以待来日重临,却将所剩一切用来为天下魂魄造就冥土酆都,在魂魄散尽灰飞烟灭前夕,她将他所爱之人魂魄炼成的冥童阎鸢和那少年鬼差托付于他,细细嘱托。
他知道,少年鬼差从某种意义上与他一样,是神明选中的继承者,却又有所不同。
少年将这一殊荣换成了愿望。
愿望让他以承灾之名,活在酆都。
逅土走的很潇洒,他赶去送行时只望见了沿着三途河逐渐消散在彼岸花一片猩红中的背影,那不羁无束的神连半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或是他身侧茫然无措仿佛人偶的承灾。
“大人,可是在下做了错事惹您不喜,您连属下都撇下独自出行。”
鬼面在眼前来回晃荡,让他收回思绪,抬眸时,鬼差承灾可怜巴巴仰头瞅着他,眼看蓄满的泪就要淌下来,他神使鬼差抬手压在承灾兜帽上,将笨重鬼面摘下,露出苍白干净的脸,不由低叹一声:“汝不该来此处。”
魂魄入了三途河,便要忘记一切往生事,荒神满足了承惑的愿望,从此承惑便是承灾,两魂共用一命,相遇时总要偿还。
逅土将她自己无法决断的大麻烦毅然决然丢给了他。
“为何?大人能来属下便能来,不论刀山火海,属下有保护大人安危照顾大人起居的职责。”
悭忱指尖颤抖,又将鬼面重新附在他脸上,挪开目光转移话题:“关于逅土,你还记得多少?”
承灾微微歪过脑袋,似乎在努力回忆着,半晌十分艰难的回话:“关于那位大人……属下只记得三途河一别,便再未见过了……听其他鬼差说,她和您一样,是位十分温柔的神。”
“诶……奇怪……”
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困惑的盯着地面:“属下怎么会……”
“不对……我明明记得……”
他记得冥府酆都从最初魑仙居到如今五方十殿四判官,记得阎罗殿养的白狗从巴掌大小长成能扑倒他的一大只,记得三生石畔的孟婆与他讲到起茧子的陈情旧事,记得各方牛头马面带他走遍冥土的奇闻异事。
记得悭忱初至冥土时满身狼狈满眼绝望的模样。
他明明是第一个入酆都户籍的魂魄啊。
他慌里慌张看向冥皇,可印象里,他倾心孺慕的该是位女子。
“您……”
逅土这一去,连最后一点记忆与念想都没留下,悭忱见他实在回忆的辛苦,暗叹口气呢喃:“你若未曾到阮北,该有多好……”
此劫难逃。
判官席上沙漏飞速流逝,待最后一粒尘沙滑落,冥土骤然阴风大作,仿若有高阁自红褐色泥土中拔地而起,直晃得地动山摇,吹得衣衫猎猎,听从往生书召令而奔赴此地的众阴差手撑魂幡各司其职,待到足有十二座泛着柔光望不到尽头的长桥屹立于虚无之中,第一个懵然无措的魂魄踏上了冥土。
阮北城——
师远诘与众多修士想尽各种办法都无能摧毁那座石雕,明明是百姓寻的普通砂岩雕刻而成,如今却坚如磐石固若金汤,在想方设法破坏的同时,还要分心与被控制遭蛊惑的百姓周旋,一个不留心便被人一把扯掉身上蓑衣,暴露在灰蒙蒙的雨水中。
“领主,这雕像根本毁不掉啊!”
“围过来的百姓太多了,我们先撤吧!”
“不行,这雨越下越大……啊!!”
落在祭坛上的人尝试利用降雷符劈碎雕像,却不想设下阵法水火难侵的符纸在刚拿出瞬间,便被雾气洇湿再无作用,他意图再出雷符,却被一道细雷劈在脚边吓了个踉跄,爬上祭台的百姓笑得癫狂,一把将他推下高台,厉声呵斥:
“雷神恩赐,岂敢不受!”
“不够虔诚,雷神是不会庇佑我等的。”
那修士被推的猝不及防,直挺挺摔在泥泞中,斗笠跌落在旁,雨水淅沥沥浇在面上,衬得脸色惨白,五息过后,那双眼睛自迷离而逐渐狂热,盯着灰黑的天: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有水就能活,有了水就能活下去啊……下雨了,是神,是神……”
祭台下,百姓围着雕像披头散发肩扛陶罐,高声欢呼着,倘若忽视掉昭示着不祥的阴雨,这或许会是阮北步入人治以来最热闹最盛大的庆典。
师远诘与众多修士眼睁睁见着那人神神叨叨混入阮北百姓群中,大口大口吞咽着雨水,不由得后脊发凉。
“这……这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有年纪较小的仙门弟子下意识拢紧身上蓑衣,左右观望只恨不得立刻躲进房屋下避雨。
“这是魔物吧!妖族可没有这般蛊惑人的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