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绝不踏出都城一步。
而这次,算是尊贵的冥王第二次离开魑仙居,却悄无声息只带了承灾一人偷偷跑出来。
“你若胆敢报与判官,吾便扣你百年俸禄。”
承灾默默撂下想要打小报告的魂幡,细致琢磨了这百年俸禄和替上司挨顿骂究竟那个更保值,终于扬起狗腿的笑脸,双手拢在一起屁颠屁颠跑近前去:“大人鲜少来这人世间,属下自当守在大人身边效犬马之力。”
他们虽是从冥土赶路,终究要入人族的城池,悭忱换上南晏本土的服饰,盯着身上衣衫与人形血肉呆了半晌,直到承灾哈巴狗一样笑嘻嘻的蹭过来,忙前忙后替他打点好身上应该有的一切。
“大人入了凡尘,可千万要保护好自己,莫要受伤,也莫要随意出手暴露身份,属下无能,恐无法随您一同前行,还请您多多保重……”
承灾啰里啰嗦着,又从斗篷下不知什么地方掏出一件荷包,妻子送别远行丈夫一般搀着还在发呆的冥皇的手,将荷包系在腰佩上,细细叮嘱:“属下知道您许久不曾返回尘间了,估计人族的银钱您也不习惯用,这是属下提早备好的,您随便花……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若是有什么稀罕玩意不必心疼银两……”
悭忱回神,被耳边这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碎碎念吵得有些头疼,随手按在承灾忙前忙后那黑漆漆的兜帽上,拧着眉头:“孟婆究竟给你掺了多少水,怎的比生前还要聒噪。”
宽厚微凉的手压在承灾兜帽上,却见淌出来的几绺白发竟肉眼可见的垂坠下来,逐渐浓密而乌亮,鬼面后灰蒙蒙的眼睛眨眼间有了少年人的神采,斗篷下干瘪枯瘦的身形慢慢丰润,早成枯骨的手恢复了纤长白皙。
承灾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左看右看,等到真实的触摸到旁侧生在尘间的木棉,才终于后知后觉兴奋起来:“大人……大人,我……我我这是复活了?!”
悭忱拂去被这饭桶一个激动抓出来的道道褶皱,将坠在腰间的荷包香囊折扇等繁杂物件悉数丢还给他,抬腿便向着南方而去:“还不快头前带路。”
嵇城出事这小道消息传遍了附近城镇,却没人清楚那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有人说自己见过当时东南方也就是嵇城所在之处,有不似阴雨天的黑云聚集,频繁的雷光几乎扫荡了整片城郊,骇人惊魂。师家也曾派人前往嵇城控制局势,次次有去无回,出事后半月,那城池外五里再无人迹,城中不见炊烟也不见火光,死寂一片,诡异的紧。
少年将搜罗来的所有消息糅合汇总,一路分析着,与悭忱走过四五个城镇后终于抵达嵇城郊外,正如之前酒馆老板所言,前去探查的人要么有去无回要么疯癫而归,久而久之城外五里不见活物,旅人商客宁可绕路走也不愿靠近这被诅咒了的地方。
宽阔官道逐渐被低矮的杂草覆盖,依稀可见土路夯实的表面似是被雷火滚过一般燎的焦黑,入了城郊二里内,人与兽杂乱凄惨的骨骸逐步显现,随即空气包裹的腥臭扑面而来,承灾捏着鼻子,憋到涨红了脸,终于忍不住蹲在道边干呕着,将不久前才下肚的饭食一粒不漏的吐了出来。
悭忱视若无睹,继续向嵇城紧闭的城门而去,纤尘不染的白靴有意无意绕过地上软烂成泥的尸骸,他低头盯着脚边,那摊不知被何物攻击碎成残渣堆落一地的嵇城石匾,神色愈发凝重。
“没有魂魄……却聚怨念。”
承灾带他上了城墙,将城内光景尽收眼底,然后再次抱着魂幡蹲在城楼一角,继续干呕着虚假的胃里不知还存不存在的残羹剩饭。
这里没有拘禁魂魄的阵法。
却平白汇聚了满城人的怨气,而这冲天怨气,足以催生一个难对付的魔将。
“大人……”
承灾精致的少年娃娃脸毫无血色,要吐不吐的盯着城墙上被瞬杀,还处在生前最后一刻姿态的士兵,迟疑半晌开口道:“这种情况,属下看着有点眼熟。”
士兵或做御敌姿态,或三两成团惊慌失措,或抱头蹲坐哭嚎不止,若非尸身在逐渐湿热的天气下腐朽溃烂,这些千姿百态的遗容,无一不昭示着危机的突如其来。
“啊,属下记起来了!”他一拍大腿,扛起魂幡跑回悭忱身边,急切的解释:“属下记起来了,那个……尘间北域,北岐领地也有座城被一夜屠城,在大概三百年前,与这城里的状态几乎一模一样,啊不对,因为那座城处在雪原,所以亡尸并未腐败,属下当年被您扔去调查,那里同样怨气聚集,二月有余才被净化干净!属下可受了不少罪!”
“北岐……临雪城啊。”
悭忱伸出双手,有极淡的墨色汇入空气弥漫开来,随细微的风谨慎探索着这城池每一处角落,然而,二人仅是在这城墙上呆了不到一炷香时间,便难以熬住笼罩其中的怨气,确定城中再无活口与游离魂魄,只好心存疑惑就此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