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与记忆对卜鹿来说,不过是契定加身时护持在旁稍作准备,记忆操纵从不是寻常人能掌握的秘术,他看不到接受的帝君思绪,也揣测不出寻幽因何伤感至此,以至于痴恍呢喃患得患失。
身侧乘枫悠悠浮起,微光嗡鸣,貌似有所预料,急促的想要离开却碍于卜鹿多了些迟疑,后者抬手刚想问询,见法阵中央蒲团上的人终于有了动作,无暇顾及便放它离去。
黛紫色光晕闯开镂花窗,在幡然回神的寻幽眼底留下揣度,他脸色极为平淡,仿若方才为情所困的不是自己,细思半晌才沉声道:“一个多月前……本尊在东夏金仙山,见到一座通往无间鬼域的往生桥,本尊并未从中感知到……他的气息。”
这个“他”指的何人,卜鹿心知肚明,无间鬼域毫无生气,是妖是魔谁也别想在经年消磨后活着逃出去,自圣古以来多少猖獗一时作恶多端的魔族被封印在此直到灰飞烟灭,没道理“他”会成为特例。
可若是早在数千年的镇压下魂飞魄散,如今夺了度鸦的舍,轻而易举煽动六界诸方权势,分明有着太境修为的魔又会是谁?
“非他……难不成,有新生的魔神降世?”卜鹿神色严峻,毫不掩饰眼底惶恐,他并非不敢直面魔神,可正因为见识过魔神祸世的遍野哀鸿,才对即将面对的局面愁苦难言。
自“诛魔之征”凰王与诸神以殒落为代价,将未至太境却一个个骁勇能战的魔将魔兵绞杀无数,致使魔族退居一隅不敢再犯,至今千年就连所谓魔主一族都未出现过太境魔。
有强大的对手才会有足够自保的能力,当年凰王与诸神倾力相助,即便备受非议但至少保住了尘世,如今平和顺境,散乱成沙的六界能做到什么地步?更何况,度鸦开辟神界功绩有目共睹,骤然揭发,恐无人会信。
“可新生魔神降世皆有预兆……诛魔之征后哪儿还有怨气能养出太境来?”
“本尊要走一趟冥界。”寻幽拍去落在衣摆上的拂尘,本性凉薄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面上竟是难得一见的不安,齿间尚有还没说出口的叮嘱,便被窗外青山另一边,一声震天撼地打断。
两人几乎瞬间闯出藏书阁古朴脆弱的大门,望向另一侧山,空中晴朗无云,却在六息后凭空窜出一道雷蛇,衔着电光直直撞向地面,又是一声轰鸣,然并无方才那般震撼入耳。
寻幽片刻未停,悬了柘梧飞身踏竹,不敢迟疑向着落雷的方向而去,卜鹿有心跟上,见颜御急匆匆自羊肠小路尽头赶来,唤住了他:“师尊!”
“出了何事?”
“师尊,鎏昭殿的人把化魔阵撤了,但……”他犹豫再三,不经意瞟了眼寻幽离去的方向,低声道:“仙界其他七门百家,皆汇于七鹤山,恐是二次围杀,而……那个小丫头,不,凰王魔心未除必将肆虐天下之谈正在六界盛传,师尊,现在局面全然不似当年计划,您……还请您诸事三思。”
“三思什么?”卜鹿长出口气,安宁的看向他,明明是年少稚子的模样,弯弯眉眼里早不知何时看尽沧桑,看的颜御不由得心虚的后退一步,避开那视线。
“当年你与殇儿出师时,为师便提醒过你,此道难求……”
颜御与颜殇乃双生子,皆于弱冠年华入灵境,留驻下翩翩珠玉之姿,身为兄长,颜殇秉节持重生性怀玉不乱,说其帝王之才也不足为过,而颜御放浪不羁,就连那张与颜殇别无二致的面皮都带一两分轻佻倜傥,这也是当年卜鹿为何再三提醒,却依旧暗许他循道而行。
他需要的经历,不是战乱也非阴谋,恰恰是当下这理与情,是与非的抉择。
但……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去容他做出选择了。
卜鹿将他举手投足间的忧虑尽收眼底,话锋一转:“为师……自当年被鹿野之神救下,苟活至此已经足够了,”他掌心一转,那纸素白折扇“啪”一声拍在颜御肩侧:“不论吉凶祸福,这个决定,是本尊做下的,需要付出的代价,也由本尊来抗,御儿……”
折扇滑落,伴随另一方山侧晴空一声惊雷,颜御僵着身子,眼眸湿润而茫然的送走师尊落于青石板间渐渐拉长的影子。
“终究是我的一意孤行,害苦了你兄弟二人与颜家百口……你若恨师父,那便恨吧。”
“此战后,你是去是留,师父不再为难你。”
青山后,原本畇畇无疆的药田,此时落满一地狼藉,已经恢复些微体力的白苏提着锅子,惊惶忧虑缓缓后退,视线怎么也不肯从那方草屋挪开,寻幽远远赶来,但见草屋前早被雷霆劈断散乱一地的木屑中,蜷缩着痛苦哀嚎的萧无瑜,有莹润柔和的结界罩在她身上,纹丝不动替她抵挡着还在咆哮落下的雷光。
草屋两边,鹿月与化形而出的盘枫白着脸,密布的汗珠一颗接一颗滚落,尽力维护着那小小结界。
“怎么回事?”他握着白苏双肩上下打量了眼,见她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白苏还端着那锅不知道滚着什么肉的汤,心有余悸微微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