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雪映照得麻蒙蒙一望无际的荒漠雪原上,一簇簇篝火噼里啪啦作响,火光随寒风跳跃。
围绕着篝火的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和亲队伍与仪仗。
着织锦绣凤喜服的女子面色惨白,久病的面容在火光的映照下竟显出几分瑰丽,唇畔间歇性的溢出一连串的咳嗽。
随侍的宫女小心翼翼的服侍着,生怕她宛如深秋枯叶,被寒风吹落枝头。
萧兰时夹杂着咳嗽的声音如同游丝,在噼里啪啦的火光中并不清晰。
“在冷宫里的那段时日,我母妃经常抱着我,坐在枯树下,看着高高的宫墙,说宫里的女子越不过那堵高墙的。那时,我太小了,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难过,现在我明白了……”
“可是,中书大人,为什么我从未像其他公主那样千娇百宠的长大,却要担负起公主的责任,嫁给遥远国度比父皇还年老的男人为妻……”
萧兰时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得上会投胎?
她是大齐明昭帝的二公主,她母妃冠绝后宫,是皇帝最爱的贵妃。
幼年时,她众星拱月般长到六岁。
之后她爹就灭了她娘全族,而她就随着她娘一起,被她爹扔到冷宫里自生自灭。
在冷宫里,她们要面对那些趋炎附势宫人的欺凌。
也要面对那些憎恶她母妃的妃嫔的刁难与暗杀。
更要面对两个人的生存。
她母妃虽出自将门,不如其他闺阁小姐那样管得严,却也是作为贵女养大。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连火都不会生。
小小年纪的萧兰时要负担起两个人的生计。
她不仅学会了洗衣做饭,还学会了种菜养鸡。
在宫人刁难她们,毁了她们的菜与鸡时,她学会了像泼妇一样对着宫人撒泼叫骂,抄起竹竿打得宫人满地滚爬。
在缺衣少物时,她学会了像市井女子一样低声下气求宫人,以廉价的劳动换来微薄食物,供母女两生存。
到了冷宫后,她母妃性情大变,整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
心情不好时,对着她大骂她父皇薄情寡义,也会对她又打又骂,说她是贱种。心情好时,会慈爱温柔的看着她,叹息她为何要生在帝王家。
十四岁那年,她母妃重病,冷宫里没有药材,更没有御医大夫。
她央求着帮宫人浆洗衣物换来些许银两,再用这些银两换来劣质药材。她母妃就靠着那些劣质药材吊着一条命,活了两年。
她母妃死后,明昭帝终于想起来还有个女儿。
时隔十年,她终于走出了冷宫。
可惜命运从未眷顾她,走出冷宫后,等来的便是皇宫里的明枪暗箭。
她母妃死了,但那些曾与她母妃争过宠,成为她母妃手下败将的妃嫔们没死。
这么多年,不少人得了势。
于是母债女偿,她成了明晃晃的靶子。
被陷害,被打压,被泼脏水……
她殚精竭虑应对各种阴谋诡计,提心吊胆,谨小慎微,不敢放松一刻。
就连睡觉,也是半睁眼睡。
如此小心翼翼,最后落得个圈禁的下场,她身边最亲近的两名宫女也因她而死。
她以为这一生都出不了那道宫门。
谁知一纸诏书下达,她父皇要她去北丹国和亲。
她只有在宫宴才能见到的父亲,看到她,从不过问她病情,也不过问她冤屈,只让她担负起公主的责任,结两国秦晋之好。
他斥责她的苦苦哀求,执意要将她许配给比他还年长、打死了四任妻子的北丹国国君。
那位国君的幼子都比她大一岁。
离开故国的那天,她生了一场大病。
她的太子哥哥向礼官传达了父皇的旨意——千万别让她死在了路上。
火光噼里啪啦声拉回了她的思绪。
她望着火光摇曳中眉眼倦怠的男子,他披着一件银灰色大氅,墨发一丝不苟的束起,直垂腰际,发带随着寒风飘啊飘……
他神色淡漠,气质沉静,竟比这漫天飞雪还要冷上三分。
这位,便是令她父皇与太子皇兄最忌惮的人。
出自四大门阀世家姜家的掌权人、官拜正二品中书令、大齐朝最年轻的宰执姜畔。
本来,她和亲也用不了这样的大人物护送。
只不过她的和亲队伍途径幽州时,遭遇山匪袭击,整个和亲队伍都被屠杀了大半。
当时姜畔正在幽州处理事务,便带人将他们救出来,顺便灭了山匪。
又因边境不太平,和亲的仪仗被杀了大半,所以姜畔就亲自护送她去北丹国。
她与这位手握重权的中书大人只在宫宴上远远见过几面,并无交集。
这一路她都不曾同任何人说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