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颐德殿时,她垂首恭送凤辇远去。许公跟了出来,她轻声嘱咐他可将太皇君服的药汤中去掉几味烈性药。
歧王与她缓缓行到九曲栈桥旁,秋末莲池枯寂,树木亦不复葱郁,枯叶金黄错落连绵。
“中宫今日是来探虚实的。”
裴出岫望向姑母,后者神色轻淡,她忍不住蹙眉开口,“太皇君爱重,只怕是……”
“便是发觉了又如何。”歧王脱下大氅,拢在她身上,不知是否刻意,掩住了她瞥见池水的余光,“你乃安平王嫡女,本也没什么不能见人的。何况当初是陛下疼惜,让你过清静日子。”
裴出岫闻言又垂下眼眸,“姑母说的是。”
她手指暗暗攥着大氅,转身面向那莲池,“姑母安心,未央已非从前那般软弱了。”
肩上沉沉,歧王的声音似叹息,“你是太懂事,总委屈克己。本王既盼着你自强,又盼着你肯示弱,别什么都往自己心里担着。”
她低低应了一声,见到栈桥那头候着陛下身边的内侍官何大人。
何青云同歧王行过礼后,亦对她躬身拱手,裴出岫忙上前扶她,“何大人折煞未央了。”
她生得温文白净,比裴出岫年纪稍长些,却已拢管了陛下长明殿内大小事宜,可见是个绝顶聪慧之人。
“青云恭贺小王爷新禧。”
歧王笑睇着,裴出岫忙红着脸拱了拱手。
何青云又跟着福身,“陛下一早便惦念着了,方才颐德殿门口瞧见凤辇,是以青云在此候着二位主子。”
一路引着往长明殿去,何大人面上始终笑盈盈的,“小王爷在京城合该时常进宫,陛下嘴上不说,每回恨不得在颐德殿门前多生一双眼睛。”
裴出岫难得局促,“陛下日理万机,未央闲散,怎好常去烦扰。”
歧王闻言却是轻咳一声,语气悠悠道,“央儿回京之事,陛下瞒得甚好,难不成本王府邸门前是长了刺不成?”
何青云神色未变,反倒是裴出岫步子一顿,“姑母莫怪,陛下是依了未央才……”
歧王觑她一眼,对何青云接着数落道,“青云是陛下跟前的人,知晓陛下心里定是得意,她总见不得央儿同本王更亲近。”
裴出岫讪讪,何青云似真似假地叹气,“能惹得歧王殿下动气,也算得千载一逢。”
不多时,已到了长明殿前。守在门前的护卫见到何青云同身后的歧王殿下皆不约而同地垂默而立,有小宫侍疾步迈上石阶入殿去通传。
何青云敛了笑意,回转身低低同二位说道,“昨个儿宋大人离去后,陛下罚了二殿下半年俸银。”
歧王仍笑得浅淡,“莫怪乎凤后在中宫稳不住了。”
裴出岫身上披着歧王的大氅,怀里抱着太皇君赏的匣子,面上看起来却颇有心事。
林知秋尚只身在歧王府,入宫前她叫他候着,可未曾料到会在宫里耽搁这么久。
男人性情刚强坚忍,可刚则易折,一旦破碎了便越发的脆弱。他如今依赖她,不过是因她悉心救治,笃信她不会害他。
裴出岫忽而蹙眉,望向歧王,“姑母,未央记得归渡河从前似由太皇君宗亲封郡王统辖?”
封郡王是太皇君亲姊的嫡女,亦是昔宁郡主的母王。
歧王还未应声,长明殿宫门已经大开,她们只得缓步迈上白玉石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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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帝正在长明殿里看折子,两名宫侍一左一右侍笔研墨。
何青云入得内殿,不消吩咐便拢了帘子,那两名宫侍见状也悄没声息地退了出去。
裴出岫正要行礼,就被昭帝唤过去,案上一封摊开的折子,上头是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这个颜卿又佯伤托病,真当朕瞧不出她的心思?”昭帝轻嗤一声,当着她的面扣了扣案上那封折子,“你瞧瞧她这幅字,像是肩上中了箭的吗?”
裴出岫心里一紧一弛,拱手垂眸低声道,“陛下,此乃军情密令,未央不敢……”
“此处没有旁人,朕既准允了,你有什么不敢看的。”昭帝瞧她这畏怯拘束的模样更是来气,她母王当年混不吝那气势是半点也没传到她身上,怕是再大点声人就要吓得软下去了。
裴出岫遂小心翼翼捧了折子细看,仿若透过折子瞧见师傅凑着烛火攒紧眉头苦思冥想的模样,她颇怀念从前伴在师傅身边一同挑灯夜读的日子,哪怕是相对静默却不会觉得孤独。
她无声叹息一声,待瞧见那句“臣心系陛下,恨不能一夜伤愈”,又蓦地面色一紧,心中郁结片刻消散,几乎就要御前失仪。
昭帝见她忍得辛苦,不由得冷哼,“从前也就一个裴焕之能治得住她,若不是瞧在她戍边有功的份上,朕早晚遣个督军将人押回朝来。”
话音未落,她倏地眯起眼眸,“央儿来的正好,你给她去封书信,朕不信她还磨蹭着不肯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