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老爷听罢,确定这都是些无人可依的孤儿,又回眼看向那女娃,她虽只字未言,一双眼却是灵慧非常,豁朗通透。
尤老爷年过半百,膝下两子一女,大儿却是早夭,小儿尚未成年,小女儿同眼前这女娃年纪倒是相仿,至此连个孙辈也没有,于是见着这女娃,和那蹲在一边正数钱的小娃娃,他心里便喜欢得紧。
尤老爷眯起眼,笑得慈爱,又放轻话音,生怕女娃害怕:“小女娃,你可愿意念书?”
戗画眨眼细思,她曾念过书,在家里破败之前,后来辍学了。
尤老爷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怕与这些小伙伴分离,忙追言道:“只要你答应,这些小娃都可随你一起,去城里的‘同舟书院’念书,你看可好?”
戗画又眨眼,这个老伯像她死去的阿翁,弓背、说话、慈眉善目,都像。
尤老爷见她还不说话,又以为她是怕无银钱可抵,再保言道:“我不要你们银钱,只要一样,等我百年以后,若是身旁无人,你们得陪着我,如此可好?”
戗画再眨眼,这个老伯有所求,那便好,于是她点头。
尤老爷欣喜万分,重拍两下自己大腿,当即带着众小儿回府上安置,尤其走到小毕天跟前,将他一把抱起,短须垂髫相互磨蹭,疼爱得紧。
那之后,几个小儿便进了同舟书院念书,衣食住行,样样齐备,再不去过风吹雨淋的日子了。
而自戗画进了书院,她样样速学,犹如神童附身,尤老爷便栽下心,在戗画十一岁那年,就将书院交于了她打理,说是从今往后,这书院如何,他再不过问。
尤老爷嘴上如此说,却暗下派人时时打探,怕戗画应付不来时,他好帮衬一把。
未想戗画行事果决,不过半月,便给“同舟书院”易了名,更作“廌业书院”,又将廌业书院大翻一新,重开门业时,其声势浩大,直从城北响贯至城西。
开业当日,尤老爷便气得心肝直颤,心下暗忖:这小丫头是想把他瞥干净了不是?
尤老爷碎在椅子里,心正委屈着,便听下人从书院来报,还带着一本账册,让他好生过目。
那账本里将书院的进银和花销皆记得清楚明白,又听下人口述着,说画姑娘今后每月会与老爷五五分账,他们还会自开其他营生,叫老爷不用担心他们花销不足。
尤老爷听罢,老泪纵横,心中暗叹:这小丫头,没白养活她。
尤老爷那时却没想过,在他感怀之际,竟给自家添了堵。
自打戗画控着书院,他尤家二郎便隔三岔五地不回尤家院了,先是在书院里听何清佑何大夫子讲学,待何老归乡去后,便由他家尤二郎担了讲郎这任职。
本来也两厢无碍,直到尤匀及冠那年,被尤老爷子逼着娶亲,老人家寻死觅活,样样皆试过后,尤匀实在气不过,一怒之下直接搬去了书院。
尤老爷自此得了消停,再没见过这儿子,脸上绷着面子,心里却是想得紧,他年轻时忙,后至不惑才老来得子,却又夭折了大儿,只剩尤匀这么一个儿子,自然紧张无比。
而这祸不单行,尤家三女儿尤珝,也是个不叫人省心的。
年前孟冬时节,尤珝已满十六龄,许多大家大户的儿郎竞相询访,却被其一通打回,放言留院不嫁,一下便给尤老爷子气出病来。
尤老爷子躺在床上,一边想念故去夫人,一边痛哭流涕,暗恨自己是造了什么孽,老天爷非派这两个祖宗来惩他。
尤老爷子越是想,越是气不过,熬过除夕晚上,今晨竟忽呕出一口血来,院儿里周管家惊恐,便忙叫人去书院请二郎君回宅,生怕见不上终面。
街道上,无有人迹,正好供几匹马驰骋其间,不过一刻,几人便已踏至尤宅。
宅门上,“尤氏大院”几字始终如一,上面的字样也刚用铜金粉再次描过,也算尤家新元惯例。
尤宅之大,将近占去半个西城,其中院多园杂,前三院又后三院,左三园又右三园,多树多花多景致,大致有祈愿子嗣繁盛之意。
然而这院中,除了老爷、姑娘和一个不回家的郎君,再无其余尤家人——尤老爷不愿续弦,甚至连个二房都没有。
几人进了宅门,四面仆人皆像见了鬼一般的惊异,数道眼光齐齐看向尤匀,待其行过一半,才众口异声地恭身问安道“二郎君”。
尤匀行色匆匆,略一拂手,让众人各忙各事,自己领着毕夷天,直往尤老爷院子里去了。
进了院子,尤老爷那屋门紧闭,门前也守着两个小厮,见了尤匀,连忙叩身问安,说是胡大夫还在里面看诊,周管家也在里面。
尤匀听出不对,问道:“珝儿呢?”
门口小厮互相使眼色,其中一个鼓着劲儿,颤颤巍巍道:“三,三姑娘说‘老爷若再逼她,她便出家去’,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两日未出了…”
“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