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夜深深,只挂着一道明月照映着月下,落成丛丛树影、稻影,随风曳舞。
田里的人还在僵持,不知何往。
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了扫动声,是人疾跑而来,将稻穗拨动而起的“飒飒”声。
“戗画?”连云边跑边喊,将身后的人甩得老远,“你没事了?”
他围着戗画转了一圈,看罢才放下心,又朝萧案生道:“这是怎么了?”
萧案生本来也是一头雾水,但行至此处,他猜测她是想找那个在她面前死去的人,于是简而言道:“找人。”
连云瞬间明了,看着还在四处张望的戗画,抬手搭住她的肩,轻声安抚道:“放心,人已经送走了,不会把他丢下的。”
听见他的话,戗画一顿,埋着头像是点了点,身体却又倒向一边。
萧案生熟练地将她抱起,看见她的眼睛还微亮着,眼神里透着些不情愿,却又无奈。
他没多理会,抱着她直往院落走,连云和于青紧跟其后。
萧案生没说话,也没再看她,只凝视着脚下的路,直到走回院里,又见着光亮,才发现怀里的人不知是晕了,还是睡去了。
翌日,清晨。
初冬寒凉,泥地上的草物都蒙上了一层薄霜,石作水台的周边水迹还未干又被重新打湿,在日光下莹莹闪动。
一道烟飘然而起,挥散出浓烈的药苦味,却又参夹着些清甜米香,化作磬音传进屋里,将不堪疲惫的人一一叫醒。
直到梨娘子将餐食一道道摆上了桌,屋里才渐渐动起来。
一道飘红身影如风拂过,落至院中,朝向远处烟雾缭绕的大山,两厢岿然不动。
梨娘子从屋后走来,见院儿里立着一人,浑身凌厉而毫无昨日病态,有些心奇。
她忙走上前,拉住戗画的手,脸上尽是关切:“你醒了?好些了吗?刚好可吹不得风!药还是得喝……”
没等戗画抽回手,梨娘子便放开了她,扭头将给她熬的药端来,就要往她手上递。
戗画看着梨娘子两手端着的药碗,正犹豫着要不要接,或者又该怎么拒绝。
她脑里正编得杂乱无章,看见后面来人,便随手一接,淡然饮尽:“多谢,不知娘子怎么称呼?”
“这位是居遥兄的母亲,”萧案生慢慢走来,耐心说道,“称梨娘子便可。”
听他说完,戗画又看向梨娘子,深深一躬:“多谢梨娘子,戗画虽命微,但亦知恩图报。”
梨娘子抓过她的手,抖落两下:“小姑娘家家的,什么命微不命微,你阿娘将你生得这样好看,就是让你自轻自贱的?”
戗画一怔,又慢慢将手抽回:“那又如何,好不好,与要不要,有什么干系。”
梨娘子一下被她的话堵住了嘴,心里却漫起不尽的酸涩,她又抬手摸了摸戗画的额头,温柔道:“别往回看,该有的都会有,该来的都会来,总有人能珍惜你的好…”
忽然间,后落的几人倾巢而出,左叽右喳,让院中被话声充斥,将梨娘子的声音从戗画的耳边消没殆尽。
“戗画!”久昔一下扑到戗画身上,没留给对方推开的机会,又将自己从戗画身上剥下,拽着她的袖子不放。
她昨日好不容易见到戗画,可却是病倒了的,今日晨起时,身边又没见着人,她甚至想将自己粘在戗画身上,任人来撕也撕不下。
戗画看着久昔挂在自己胳膊上,像粘人的小米,确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的眉眼不禁浮出了笑意,甚至她自己都未察觉,却掠动了身边人的心——她少有笑颜,面容上像是有写不尽的忧思。
久昔拉着她到食案坐下,给她一一细说这些美食的来历和做法,这几日,她与豆芽时常围着梨娘子,尽是讨论这些琐事了。
每样说完,戗画都一一点头回应,毫不敷衍,听得很是认真,即便这些闲话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朝食过后,久昔又迫不及待地将戗画拉往田里、溪下,要将她去过的、看过的、有趣的、无趣的都告诉戗画。
她们身后,几大汉随行,像一队守卫紧紧跟护着,其中却少了一人。
居遥立在院边,看着他们一路在田间横去竖往,有于青带着,想也不至于走失,于是又回头看着院里的人。
梨娘子将餐食碗盘收过,又将食案抹净,回身便提了水到水台边,要清洗碗碟。
居遥放下手扇,一边两手互挽起袖子,一边走往水槽,将板凳一挪,自己落到凳子上,也不管身后拖了一地的白衫,只顾埋头刷碗。
二人安心洗碗。
片晌,居遥小心翼翼道:“阿娘,我们该走了。”
水声“洼洼”地响,盖过了居遥的话音,他不知道梨娘子是不是听清了,于是抬头看她。
梨娘子将冲好的碗碟放到一边重叠好,又回头:“什么时候走?”